這是洛桑自創的小說
還請各位多多批評指教
謝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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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漸漸向西沉。河堤邊,翠綠的草坡上,躺著兩個年輕人。
「你的畫該乾了。」左邊較高的男人說著。他有著一頭向後梳綁的米金色頭髮,一雙湛藍的眼,白色襯衫上留有被草汁染綠的痕跡。
「你的提琴也該收了。」右邊的男人如此說。他有棕色的短髮,碧綠色的雙眸,襯衫外套著件灰色西裝背心。
兩人各自將畫具和樂器收拾好。較矮的一人揹起畫具,正要上坡。「嗨!夏爾特!」較高的那人喊住他,「回來,我們來猜拳,輸的幫贏的揹東西回家。」
「你玩不膩啊.....」夏爾特口中念念有詞。
較高的一人叫史卡賓,另一人稱作夏爾特。史卡賓的提琴是大提琴,夏爾特的畫是寫實畫,兩個人都有一個綺麗的夢───要成為有名的藝術家。
「哈哈!你輸了!」史卡賓高興的將提琴遞給夏爾特。
「嘿!昨天是我把你的琴揹回去耶!」
「願賭服輸。」
夏爾特搖了搖頭,揹起提琴,跟隨史卡賓回家。
「史卡賓,你的琴重死了!」好不容易到史卡賓家門口,夏爾特不禁抱怨。
「你的畫具就不重嗎?」
「加上你的提琴是雙倍重量!」
「你長高壯些就不覺得重了。」
「明天換你,我揹兩天了!」
「還要看你能不能贏我.....」
兩人吵吵鬧鬧,討價還價,已是司空見慣。夏爾特和史卡賓,在村人眼裡簡直是形影不離。
「史卡賓,明天見。」等到夏爾特和史卡賓告別時,天色已黑。
夏爾特在回家的路上小跑著,遠遠就看到母親在門口張望。
「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爸爸從城裡回來,正等著你吃飯呢!」
夏爾特所在的村莊雖不算偏遠之地,到最近的城鎮也要花上個一天,村裡彼此住得遠,加上夏爾特的父親是位醫生,必須定期前往鎮上購買日用品和藥品。
父親和母親各坐在餐桌兩端,夏爾特和妹妹坐在一側。
「夏爾特。」父親喚著他的名字。
「是,父親。」夏爾特放下餐具回應。
「我有禮物要送你和伊麗莎白。」父親微笑說著,向母親使個眼色。母親轉身,從櫃子裡拿出兩件包裹,分別遞給兄妹。
「哇!是我想要的那雙皮鞋!謝謝爸爸~」伊麗莎白在她父親臉頰上親了一下。
「夏爾特,你怎麼不打開呢?」
「呃.....喔!」夏爾特將包裹打開,是一副炭筆和一本書。
「喜歡嗎?」夏爾特邊翻書,父親邊問。
「喜歡。」夏爾特微笑著回應。那本書,原來是人體結構,這能讓他把人體畫得更好,他想。
母親正在收拾餐具,樓上傳來伊麗莎白的哼歌聲,父親坐在搖椅上,夏爾特坐在火爐前,手上仍在翻書。
越過一頁,他臉色突然一陣青,胃裡忽然一陣翻騰,他連忙用手捂住嘴。
「怎麼啦?」父親問道。
「沒事!」夏爾特強笑著,「我回房去。」
夏爾特將書放在桌上,盯著封面大標題下的一行小燙金字───醫學用書。
原來是醫學用書.....難怪剛剛出現了解剖圖,想到這裡他又覺得反胃。
「夏爾特,你的臉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好?」史卡賓隔天這麼問著。
「嗯.....」
「我們今天到山坡上去吧!」史卡賓見他有氣無力,揹起他的畫具往山上走去。
山坡上。遼闊的視野將村莊一覽無遺,幾戶人家冒著炊煙,遠處小徑草坡上,一群綿羊正在啃食嫩草。
史卡賓深深吸口氣,伸了伸懶腰,打開琴蓋,取出提琴。
「夏爾特.....你不需要理會你父母說什麼,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史卡賓,拉著提琴,語重心長的說。
夏爾特沉默的點點頭。
夏夜的星空,本當是多采多姿,但今夜的天空卻很黑,連星星都寥寥可
數。
夏爾特這時正和父親在書房裡。
「為什麼要我學醫嘛!我喜歡畫畫啊.....」夏爾特不平的說。
「夏爾特.....」父親用平淡的語氣說,「你學醫還是可以繼續你的興
趣,要知道醫師也是要會畫圖的。」
「可是.....」夏爾特似乎想反駁什麼。
「你做醫師,畫圖可以當興趣,不是很好?」
「可是.....我對醫學一竅不通.....」夏爾特試著讓父親放棄念
頭。
「這你不必擔心,我們家族自你曾祖父就在行醫,這方面算是有家學淵
源,也留下不少筆記,相信你可以慢慢學的。」
夏爾特皺起眉頭,心中暗暗嘆氣,早知道當初就不要去參加什麼入學測
驗,現在也不會和父親僵持不下。
「何況.....」父親得意的看著寄來的成績單,「你能通過入學測驗,
代表你有一定實力,只要經過幾年的學術訓練,相信你會是個好醫師。」
「可.....可是我.....怕血。」夏爾特囁聲說道。
「怕血?那是可以克服的!」父親說,「我想你不單怕血,更怕解剖,但
我告訴你,那是要經過訓練的。當初我上第一堂人體解剖,嚇得好幾餐都
吃不下,我不是走過來了嗎?你是我兒子,你一定也行。」
夏爾特腦中不斷跑過以往,家中不只一次向他提過當醫師這件事,他也不
只一次表明,他喜歡繪畫,希望走藝術方面。可是家人似乎對此不感興
趣,對於他的作品不理不采,他明顯感覺到父親不喜歡他走這條路,甚至
在他來說,父親眼中只希望他當醫師,希望他像他。
「你根本是希望我像你一樣當醫師,我又不想學醫.....」夏爾特竟
一時說溜了嘴。
「夏爾特!」父親勃然大怒,「你為什麼都不想想將來前途?你學畫,將
來要幹什麼?這不是想不想,喜不喜歡的問題,你要考慮前途,你都不會
想嗎?」
夏爾特被父親突來的憤怒嚇住,說不出一字。
父親見他沉默不語,搶先開口:「你自己決定吧!」他的眼神冷得如同千
年不化的凍土。
可笑的變相強迫!
夏爾特一夜難眠。黎明強迫他作了決定。
「爸爸,我想,我對醫學是有興趣的,我從小就常動您的圖鑑嘛!」
他欺騙了自己。
父親笑了,母親也笑了。
「那哥哥不是要到別的地方去讀書?」伊麗莎白問。
「不遠不遠,搭火車大概要一天半,他放假還是可以回來。」父親的笑顯
得光輝燦爛。
「史卡賓,我要到外地去讀書了。」夏爾特在開學前一週向史卡賓說。
「我們要報考的學校不是明年才招生?」史卡賓有些疑惑。
「我上了一間醫事學院,我要去學醫。」
「你.....你在開玩笑嗎?你不是說你要當畫家?」
「我發現我對醫學應該也蠻有興趣的。」夏爾特解釋。
「所以.....你當真要去?」
「恩,下禮拜就要走了。」
「喔......」史卡賓像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喘了口氣,「你喜歡就
好。」
開學的日子來臨,車站裡擠滿了來往的人潮。
夏爾特站在月台向家人道別。「記得寫信回來。」史卡賓抱著他說。
火車汽笛鳴響,夏爾特趕忙將沉重的行李提上車。火車緩緩駛離車站,夏
爾特從車窗探出頭,眼中流露著不捨。
「有空要回來!」只聽見史卡賓的聲音漸行漸遠,如同故鄉和熟悉的人事
物漸漸隱沒在地平線。
今夜是平安夜,村裡每一戶人家都慶祝著基督的誕生。夏爾特家也不例
外。
一輛馬車疾馳而來,一位老人扶著位年輕人,年輕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文森醫師,救救我兒子!」那老人敲著門大叫。
夏爾特的父親趕忙上前。老人懷裡的年輕人咳著血,拼命捂住傷口,「救
我.....救我.....我不要死.....」微弱的聲音從顫抖的唇間
發出。
父親將年輕人的手拿開,只見年輕人雪白的襯衫染滿血,腹部破了個洞,
鮮血不斷冒出,一小截腸子吊在外頭。
「快!扶他進去!」父親下達命令。
老人的哭泣,年輕人的哀嚎,將寧靜的平安夜打碎。
年幼的夏爾特和伊麗莎白站在樓梯上看著一切。
年輕人又咳出一大攤血,身子向下一沉,紊亂的呼吸猛然停止。
「他不行了.....」父親冷冷的說。話才說完,年輕人抽蓄了幾下,
便一動也不動。
他死了。老人不接受事實,抱著年輕人,呼喚愛子的名字。
「文森醫師,救.....我.....」一個人猛然揪住夏爾特。
夏爾特一回頭,正是剛才那年輕人,血腥味撲鼻而來。
「你為什麼不救我.....」年輕人用哀怨的眼神盯著他,「我都快死
了.....你為什麼不救我?我不想死啊.....」他用血淋淋的手緊
抓的夏爾特。
夏爾特尖叫著,他冒出一身冷汗,原來是夢.....
他望著車窗外。那年他十歲,他忘不了年輕人痛苦的表情,忘不了年輕人
的名字,忘不了那一身血汙。這一幕,使他好幾個月都做著相同的惡夢─
─一個血淋淋的患者向他求救。
想到這裡,他又興起不想學醫的念頭,但,他能回去嗎?
火車隆隆的進站。夏爾特的學校離車站不遠,步行約二十分鐘。他顧了馬車,連人同行李往學校去。
學校的建築是巴洛克建築,所有道路兩側皆種植樹木,底下生著稀疏翠綠的草。主校區前方左側有一棟大樓為圖書館,右側一條半開放的走廊,掛著傑出校友的畫像。接著是教學區,雄偉的拱門迎接學生的到來,拱門兩側為教室,分為四大塊,呈環狀排列,中央有一圓形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噴水池,周圍舖著青石子板,成群的白鴿在其上閒晃。再後方為行政大樓,最後是學生宿舍,宿舍後方乃一疏林。
夏爾特辦理完註冊手續,將行李搬至宿舍。宿舍兩人一間,夏爾特的室友叫邁克斯,以第一名考進學校,他的父親也是醫生。夏爾特只知道這麼多,邁克斯多數時間都待在圖書館,即使在宿舍,兩人也是交談甚少。
屈指算算,夏爾特來到學校,不覺已過數月。一切還算平穩,但他總覺得心中沉甸甸的。
夜晚。
「邁克斯,明天去哪裡上課?」
「第一實驗室。」邁克斯的回答永遠簡短有力。
「實驗室?教授要上什麼課?」
「聽說是解剖。」
「解剖?」
「恩。」
夏爾特心中一寒,解剖正意味著見血.....
他花了一整晚說服自己克服,卻是徒勞。
「同學們,過來仔細看。過幾天就換你們親自上陣,這也是你們一定要教的報告。」教授招呼著。
學生們上前觀看。只見教授將已昏迷的青蛙翻個四腳朝天,舉起解剖刀向青蛙死白的肚子劃下,開膛破肚,翻出胃囊,掏出腸子。夏爾特腦中浮現多年前的青年,不禁顫抖。青蛙的心臟還在跳,肺臟突然鼓了起來,上頭沾滿血絲和黏液,夏爾特頓時一陣反胃,腦袋一片空白,聽不見任何聲音,搖搖欲墬。肺臟縮下去,又鼓起來,夏爾特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等他清醒時,人已在宿舍床上。他的桌上放著一杯牛奶,發出陣陣怪味,顯然已變質。
寢室只有夏爾特孤單一人,邁克斯又去圖書館了。
夏爾特微微翻身,將自己蜷曲在被窩裡,被窩糾結成一團。
夏爾特盯著解剖盤上的青蛙,和泛著冷光的解剖刀,他下不了手,他實在下不了手。
這堂課輪到學生操刀。同學們紛紛動手,夏爾特仍呆立著。
「夏爾特?」他鄰桌的同學叫著他,「你怎麼還不動手?」
「呃.....」夏爾特思考著怎麼回答。「我.....我不知道怎麼做。」
「唉呀。」同學一個箭步上前,握著他拿著解剖刀的手,朝青蛙劃下。
他清楚感覺到──刀劃開黏膜、表皮、皮下組織、肌肉,然後.....他的手沾上了血,一股腥味自指間漫開。教室裡響起一陣尖叫,尖叫聲隨著夏爾特奪門而出,延伸到走廊末端。
夏爾特躲在廁所裡嘔吐,他萬萬沒料到,切割生物的身體是如此噁心。
作業未完成教授是不會放水的。夏爾特簡直快瘋了。這幾天來,他天天被抓去解剖青蛙,日日從實驗室尖叫著逃跑,他覺得他快把內臟吐出來了。幾個同學開始對他指指點點,暗地裡竊笑。
「哈哈,你這膽小鬼!」
夏爾特從水池狼狽爬起,沒有反抗,沒有怒罵──他本來就是個悶葫蘆。
小時後,村裡一些孩子欺侮他,他曾經反抗,對方被他弄傷,一狀告到家中,他得到父親的臭罵。所以,他已習慣不還手、不還口,活像隻溫馴的棉羊。若是在村裡還有史卡賓為他出氣,可現在?史卡賓不能,邁克斯不會,夏爾特不敢。
他拖著濕淋淋的身子回宿舍。
宿舍依然只有他一人。邁克斯想必去了圖書館。
夏爾特將門帶上,走到書桌前坐下。
寢室面對疏林的窗戶忽然被打開,一隻乾扁的青蛙飛入。
又是一陣尖叫,只聽見外頭有人笑道:「膽小鬼,你等著被當吧!」
這個聲音他認得,是亞倫,他父親本身就是醫學院的教授。
他真想衝出去理論,但他不敢。亞倫比他高出半個頭,塊頭結實,常仗著父親的權威橫行。
夏爾特顫抖著,咬著牙,眼淚卻不爭氣落下。
他聽父親說,醫師要解剖人體,可是.....解剖青蛙尚且如此,何況人體?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受這種窩囊氣?為什麼他要當醫生?
他伏在案上顫抖著啜泣。一個身影忽地浮現腦中,史卡賓!史卡賓!他多麼希望史卡賓在他身邊,給他鼓勵,給他安慰,給他擁抱。
他提筆寫信給史卡賓。
「親愛的摯友:
我討厭這裡,我討厭當醫生,爸爸說謊,這職業根本不可能適合我。解剖課真夠噁心。為什麼內臟和血那麼噁心。還有.....我在這裡真的很不快樂.....
夏爾特」
字體是扭曲的,紙上淚痕斑斑,暈開墨水。夏爾特將紙揉成一團,丟得遠遠,又跑過去拾起、攤平,放入信封。
他接到史卡賓的回信。
「夏爾特:
你希望什麼,你應該清楚了解自己要什麼。如果你認為你誤入歧途,快回頭,為時未晚。
別忘了永遠有我支持你。
你的史卡賓」
夏爾特獨自坐在中庭。一群白鴿落下,他拿起啃了幾口的麵包,剝下一小塊,撕成碎片餵食鴿子,空洞的眼神盯著鴿子啄食。他絕望了,哭夠了,心早空了。
從那次解剖課後,他的成績一落千丈,無論他怎麼努力,依舊如是。父親對此怒不可遏,在他上次回家時,父親當著他的面,將數張畫作撕毀,「畫!你只知道畫圖,你的筆記本裡到處是圖!你有在聽課嗎?」這是父親對他說的話。
返校後,他不止一次寫信給父親,表明意願,終究無功。父親總能犀利的說服他,他只能接受。
教授們清楚表明,若他再不努力,決不留情。事實上,他的解剖學報告到目前連個字都擠不出。一些同學等著看好戲,等著看他被學校開除。開除,若他真的被開除,父親會放棄要他學醫嗎?
夏爾特不斷寫信給史卡賓,尋求一點慰藉。字跡一次比一次潦草,墨暈一次比一次多,最後一次去信,史卡賓並沒有回信。夏爾特真擔心是否連史卡賓也不想在意他了。
一隻鴿子大膽跳上他的手,啄那塊麵包。他鬆手,麵包滑落,任憑鴿子搶奪。
校園裡,同學們三兩的討論功課或談天。一陣微風吹過,一根細樹枝滾到他面前,他拾起,逕自在地上刻畫幾道線,只聽見一聲細微斷裂聲,樹枝一分為二。
斷裂處有幾道尖銳,他將樹枝劃過手背,力道一次次加重。一隻溫暖的手搭在他肩上,夏爾特撥開那人的手,「我沒事!」他將心防高築,自從他來到這裡,沒交過一個知心朋友。
一陣熟悉的嗓音。「你連我也不理嗎?」那人握住他的手,笑著說。
夏爾特轉過頭,不是史卡賓還有誰?他的笑容還是那麼燦爛,眼神依舊那麼溫和。
夏爾特渾身顫抖,他的心防瓦解了。他緊抓著史卡賓,痛哭失聲。史卡賓將他扶起,帶到人煙稀少的一角。
「你很難受,忍耐很久了吧.....」史卡賓拍著夏爾特的肩,緩緩說著。
「我.....我.....」夏爾特抽噎得厲害。
「你慢慢說。」
不知過了多久,夏爾特才緩緩開口。「我.....我想回去,我不想.....在這裡,我不要學醫.....我不要學醫.....」他哽咽斷續說著。
「我們回去吧!」
「可是.....可是.....我爸爸他.....」
「我會幫你。你想不想回去?」史卡賓問。
夏爾特點點頭。
「走吧!」史卡賓扶起夏爾特。
史卡賓做些簡單的打點,買了車票。火車駛離車站,搖晃著向故鄉而去。
車廂內,夏爾特枕在史卡賓肩頭上沉沉睡去。這些日子來,他不是睡不著,就是嗜睡,原本單薄的身體,因食慾不振,顯得更加羸弱,看上去憔悴不堪。
晚風穿過車窗,輕輕吹來。史卡賓向服務員要條毯子,覆蓋在夏爾特身上。徐徐的風拂過史卡賓的臉,令他緩緩入夢。
天空是灰沉的。風,還是迎面吹來,夾帶些許水氣。
「好像要下雨了呢!」史卡賓說。
「下大點也好,把一些不潔都洗刷乾淨。」夏爾特說。
「史卡賓。」
「嗯?」
「謝謝你陪我走一趟。」
「沒什麼。單憑你一個人也拿不動那麼多負擔。我們是朋友,我不陪你誰陪你?」
「史卡賓。」
「嗯?」
「你不怪我拋下你一人?」
史卡賓向走道覷一眼,帶上走道與車廂間的門。「我說你啊.....你真的想清楚要回去?」
「恩.....」夏爾特淡淡一笑,「我不能那麼自私。何況,有爸爸的筆記.....我應當可以吧。」
史卡賓輕嘆一聲,打開自己的皮箱。「諾,拿去,現在你父親不在。」
是夏爾特的畫具!
「謝謝你。」夏爾特拿起畫具,憐愛的撫摸著。
「等我們到目的地,我再為你買個畫架。」
一陣叩門聲傳來,接著門被拉開。服務員遞給他們一人一條毯子,「對不起,好像有暴風雨要來,可能會耽誤到一點時間。」他賠罪似的笑著。「如果不麻煩,能否請您將窗戶關上?」
「當然。」夏爾特笑道。
「謝謝您,很抱歉造成您們的不便。」服務員又將門關上。
「夏爾特。」史卡賓的語氣有些不對勁。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什麼?」
「不要給我裝傻!」史卡賓扣住夏爾特的手,解開他左袖鈕扣,手臂上一道道清晰可見的傷痕。
「不小心弄傷的。」
「說謊!」史卡賓怒喝。「你為什麼要這樣?」
「我說了,不小心弄傷的。」夏爾特試著推開史卡賓。
史卡賓揪著他,「告訴我,為什麼你總要獨自忍受委屈?」
「我昨天在石子路上不小心絆倒,你曉得那段路面粗糙的。」夏爾特用那雙翡翠碧眼凝視他,「相信我。」
「面對你心中的訴求吧.....」史卡賓如此說。
顯然,夏爾特在騙他。那條路早已重新鋪過,不過夏爾特並不知道。
他望向窗外,風雨交加,火車速度明顯減慢。
『但願我可以永遠陪著你.....』
村中的孩子多少在教會受過幾年教育。
一個紅髮男孩在夏爾特頭上拍了一掌,夏爾特不解的盯著他。
「還手啊!你還在等你的王子來救你嗎?夏爾特公主?」
路上許多同學都笑出聲。
「我妹妹的洋裝可以給你穿唷!」
「他自己也有妹妹啦!」
「快去找你的史卡賓王子啊!」
那紅髮男孩正笑著,史卡賓冷不防在他腦門上賞一拳。
「誰是他的王子?我是他的騎士!」史卡賓大叫。
夏爾特頭一次反抗,卻遭來父親的嚴厲教訓。
其實對方不過被他指甲抓傷,該死的是傷口在眼皮上。
他被關在房裡,父親不許他吃飯和走動。當然,他房間內所有娛樂一併沒收。
他已經兩餐沒吃喝,還不知道父親何時才會息怒。
「夏爾特、夏爾特。」
雖然微弱,確實是史卡賓的聲音。他東張西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夏爾特,這邊。」
他看到史卡賓攀在他窗外的樹上。
「史卡賓?」他將窗戶打開。
史卡賓將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安靜,隨後投出一包紙袋。夏爾特疑惑的看著他,他眨眨眼滑下樹去。
一聲悶響,史卡賓竟失足摔落,他沒事,但摔得夠嗆,良久都沒發出聲。過了好一會,他才從地上爬起,向夏爾特揮揮手,轉身離開。
那一次,夏爾特整整在房裡鎖了兩天。
幾週前的晚上。
史卡賓接到文森家來電,詢問夏爾特下落。天曉得他受了什麼刺激委屈,也不知他在門口蹲了多久。
史卡賓清楚記得那天晚上。夏爾特就像隻被丟棄在寒風中的小狗,縮在被窩裡顫抖,緊抱著他不放。
翌日下午,他陪著夏爾特回家。「如果你想要,你隨時可以回來。」夏爾特的母親見兒子瘦了一圈,泣不成聲的說。
夏爾特是個善良、容易心軟的孩子,自然答應了。
『你這個過度善良的笨蛋!』史卡賓在心裡罵著。
「先生?先生?」服務員輕喚史卡賓。
「嗯?」史卡賓意識還有點模糊。
「不好意思,暴風雨帶來大水,有些路段暫時沒辦法通行。我們現在在地勢較高的地區,必須做停留,造成您的不便,抱歉。」
「唔.....」史卡賓看看對面的空位,「你知道他去哪裡嗎?」
「我進來的時候只看到您。」
史卡賓發現夏爾特裝衣物的皮箱和畫具箱不見了!
他到處詢問:「請問你有看到一個比我矮半個頭,棕髮、綠眼的男人嗎?他手上應當提著一大一小兩個皮箱。」
「每天這麼多人上下車,我哪去注意長相啊!」列車長給他冰冷的回應。
「死官僚!」史卡賓罵了一句。
「小伙子,剛剛有一個年輕人在幾站前下車,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一個老紳士拄著柺杖向他走來。
「他長什麼樣?」
「個子比你矮一些,他帶著帽子,低著頭,只知道他是棕色頭髮,不知道眼睛顏色。」老紳士一一詳述,「我看外頭雨大,問他有沒有雨具,他沒帶,於是我把我的披風給他。他.....他右手腕上好像有個胎記。」
「胎記是不是像楓葉?」
「有點像。」
「謝謝!」
『錯不了!那是夏爾特!可是,這麼大的風雨,他要去哪裡?』
史卡賓企圖到外頭去,卻被攔下。「先生,外頭風雨很大,很危險哪!我們有義務保障乘客安全,請您別為難我們!」
史卡賓提起行李,將車票遞給列車長。「拿去!這樣我就不是你們的乘客了!」他跳下火車,逕自往荒野走去。
「先生!」列車長的呼喚聲很快被風刮散。
「夏爾特!」狂亂的風,傾盆的雨,掩蓋了他的呼叫聲。
夏爾特沒有回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五年後。夏季。
黑色的靈柩緩緩吊進墓穴中,土一鏟一鏟將其掩埋。
白色的百合,為生命的消逝哀悼。
眾人都已離開。史卡賓仍不發一語站在原地,他沒有哭,事情來得太突然,讓他來不及學會哭泣。
『為什麼?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你說你會回來的!我要活生生的你,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為什麼你不給我機會?讓我向你說聲:「我愛你!」.....』
史卡賓從口袋裡摸出一把小鏟子,將畫具連同十字項鍊埋了進去。那項鍊是他一直戴在身上的。
『我能做的就這麼多了.....』
他像墓碑鞠躬。提琴聲緩緩擴散出去,越過樹梢,樹在哭泣;滑過溪水,水在嗚咽;穿過草原,風在低嘆。
風捲起一片青色楓葉,在空中不斷升降翻轉,飛進一扇氣窗,落在一張畫上。
畫上主角是兩個年輕人,笑得很開心。上頭有一行字: My Dear Friend, I Love You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