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的故事

　　我的臉幾乎完全貼在病房的透明窗上，眼睛從沒有一刻離開過房間裏病床旁邊的心電圖機。我的心臟彷彿依著心電圖機上的幼線跳動著。忐忑不安的心情。

　　少許殘舊的房門開了，穿白袍的醫生走出來，腳步好沉重。沒等我開口詢問，他的手就搭上我肩膀。

　　「你要有心理準備。」平實冷淡的語氣，聽得出他看慣生離死別的閱歷。但我並不能如此冷靜。事實上，「有心理準備」這句說話就把我的思緒殺個措手不及。

　　「他才六歲。」連我也不知道這個回答的意思是什麼。是因為他才六歲，所以他有權繼續生存下去嗎？我多麼希望這邏輯是正確的。

　　「陪他過最後一晚吧，他沒有多少時間。」

　　我點點頭，輕力推開門。他看到我，爽朗地笑了。

　　「哥。」我才剛坐在他身旁，他就挽著我的手臂了。「哥，我等你很久了。這幾天我都躺在床上，渾身不舒服呢。」

　　「嗯，小良乖。」我輕撫他的頭。「沒事兒，小良不過是有點小病，很快就可以康復了。」我強迫自己撐起嘴角，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他傷心。

　　「哥，我想出去。」他輕搖我的手。「你不是說我沒事嗎？陪我出去吹風吧。」

　　「好好，你說什麼我都依你的。」我替他添了衣，背起了他。

　　「我最喜歡哥背著我的了，貼在哥的背脊上，好舒服喔。」良從後摟著我的脖子，把小手伸裏我的衣領裏。多麼冷的手啊！再過不久，它就會永遠失去溫度了。老天，為什麼這種命運偏偏要降臨在他身上呢？他是無辜的啊！

　　我背著良走到村子的後山。平時不管白天黑夜，都鮮少有人來到這裏，因為這裏是狼出沒的地方，每一晚在這裏都會傳出狼嚎。村裏的大人不時都拿這個地方嚇小孩子，說如果他們不聽話就把他們留在那裏。我想全村就只有良這個小孩不受它威脅，以前身體健康的時候還偏要到這種危險的地方玩兒。

　　看到我往後山的方向走，良顯得有點驚訝。我只是笑著，這天真的孩子，不知道他掩飾用的謊言錯漏百出，更不知道當他自以為瞞過他的哥哥擅自跑到這裏的時候，某個放不下心的人總是在背後看護著他。「今晚，誰也不用隱瞞誰了，好好的過這一晚吧。」我知道良想問什麼，搶先回答他。我只覺得衣服裏的小手摟得我更緊了。

　　「這裏，這裏。」良指著一處青草地，我小心地把他放下來。一反往常跳個不停的他，良這次拉著我坐下，靜靜地依偎著我。

　　「怎麼不起身玩兒？」我疑惑的望向良。他把食指按在我的嘴唇上。接下來好長的一段時間，我倆都沒有說過話，只有晚風在自言自語，偶爾樹葉會搭上幾句話。我看到良把視線放在好遠的地方，比草原遠，比星空更遠。

　　「在看什麼？」我用手掌溫暖良同樣冰冷的耳朵。

　　「我很開心，我看見了牠們。」良說完這句的同時，我便看到在黑暗像是憑空出現的幾雙黃眼睛，我馬上明白到良口中的「牠們」是誰。本來在深夜闖入荒山野嶺，我準料到會遇上牠們，只是我沒料到我要到這個地步才發現。

　　正當我思考怎麼應付牠們的時候，良把上半身臥在我大腿上，語帶疲倦地說︰「哥，我很累，我想讓牠們帶我去睡覺，可以嘛？哥，這是我最後一個心願。」

　　最後一個心願。我經常暗中笑良他騙不了我，原來我也不外如是。

　　狼群接近到我幾乎伸手可及的位置，然而我絲毫不覺牠們有任何惡意。也許，牠們也是想完成良最後一個心願罷？

　　看看懷中的良，他已經睡著了。是的，我相信他睡著了。看著他的睡相，我不禁苦笑︰這孩子總是這麼喜歡做危險的事情……

　　「我希望他睡得安穩。」我說，不知道牠們聽不聽得懂。我整理好良的衣著，輕輕地把他放到草地上。「晚安。」我慢步離開後山，幾乎是看著他倒著走出去的。

　　唯獨是這一晚，後山變得異常安靜，安靜得我睡不著覺——

　　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翻了多少次身，只知道已經日出了，腦袋卻沒能沈靜下來一刻。我沒能停止掛念他。

　　最後我還是回到了後山，不過良和狼群已經不見了。我在放下良的地方立一塊木牌，把木牌前的土堆翻成了一些，當作他就睡在這裏。

　　「我帶了你最喜歡的米酒。」我放下一碗到良的「墓」前，自己坐在旁邊喝起來。「我說你啊，我真的服了你了，這麼小就學別人喝酒，還要一喝就喝上癮。明知你喝這麼一小碗也會醉，卻死硬不肯承認自己酒量小，我還記得你那張紅透頂的臉……」

　　我只記得我喝了許多，又說了許多，然後就模模糊糊地入夢了。我醒來之後，竟發現一隻小灰狼躺在我旁邊，睡得很沈。我瞧了瞧良墓旁，原本裝滿的碗已經空了。

　　「我都叫你——」我伸手想摸牠，卻突然間清醒起來。我心裏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再看清楚一點小狼，牠的睡姿竟跟良近乎一樣。

　　我有一種聽起來完全不合邏輯的懷疑。

　　遲疑了許久，我下定決心，悄悄地背起了牠。牠晃動了一下子，似乎是醒來了。牠居然主動的摟著我的脖子——

　　「良？」我試探性地問道。

　　「嗚嗷。」牠輕叫了一聲，把我摟得更緊。

　　「我們走吧。」我寬心地笑了，背著牠往後山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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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清理資料夾內的草稿，發現了這一篇。
數數日子，原來這篇文章的草稿是10月16日寫的，到現在完文幾乎拖了一個月。(汗)

這篇文章的標題我實在想不出來，乾脆用「單純的故事」算了。(被打)
是的，這篇可說是為寫作而寫作，這幾天比較累，沒氣力耍心機囧TZ

耍心機文章預計將於下篇出現，請做好覺悟的準備。(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