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驕傲的王,什麼時候才能擺脫……」
「帕奇,為什麼要畏懼?我們要像祖先一樣會忍耐和堅持。」
米爾山林是神秘又神聖的,這裡擁有世界上最甘甜的泉水和最壯碩的牛羊。肥沃的土地造就了這一方天堂,而帕卡是這片天堂的王——狼王帕卡!狼群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已經好幾百年了,一直以來狼作為米爾的主人,既涉殺也守護。林間隱約的一道道金黃色身影像陽光一樣閃過,掉隊的小崽就悄無聲息的泯滅了。米爾厭惡的舔舐掉浸潤進肌膚裡的血跡,卻仍然縱容狼群時不時的暴行。米爾明白,狼在這片土地上的價值。
而帕卡,無疑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王。狼群的數目一年年在攀升,種族空前的壯大。月圓的晚上,帕卡會站在米爾最高的山巔上引頸長嘯。緊接著是弟弟帕奇尖利的呼應,一層層的應和在山林裡響起,點綴著大鳥驚起時的撲翅聲,響徹雲霄。山峰直刺向陰魅的圓月,無數星星融化成一條璀璨的長河環繞在巨大的月亮周圍,蒼白的月影裡嵌入了帕卡冷峻消瘦的高大身影。這夜的光華流瀉進了閃著微光的小溪,滲透進了含苞待放的花蕾,一直要瀰漫到破曉前的那一刻才突然消失。這是狼族的月圓儀式,亦是米爾欣欣向榮的神秘源泉。
突然有一天,山林裡多了很多陌生的氣味,夾雜著狗和馬的狂吠嘶鳴,黃昏的暖暈裡響徹衣袍獵獵作響的聲音,蓋過了大鳥歸巢的撲翅聲……帕奇默默的尾隨在侵入者的隊伍後面,一雙墨綠色的眼睛閃著警惕又凶殘的光芒。
「帕卡,他們來幹嗎?」
「不知道。」
帕卡抖了抖金黃的皮毛繼續小心的跟在隊伍後面。入夜了,林子裡瀰漫著不安,入侵者燃起了火把,他們圍繞著熊熊的烈火喝腥熏的液體。帕卡潛伏在草叢裡,刺鼻的氣味不禁使他皺眉。
「爸爸,這裡真的有銀狼嗎?」一個小女孩問,目光在顫抖的火焰面前執著而清麗。「是的,我們將得到世界上最華貴的銀狼皮,然後將它做成美麗的裙子獻給你,我的小公主。」那個男人有威武的氣勢和溫柔的眼神,彎曲的嘴角邊掛著一絲狡詰,舉首投足間散發著商人特有的氣度與風範。
帕奇忍不住低吼了一聲,一身銀白的皮毛在瞬間根根豎立。帕卡咬住他的耳朵把他趕到河的另一邊,用不可拒絕的號令迫使帕奇遠離了人群。帕卡心裡充滿了猶豫與厭惡,一雙比黑夜更深邃的眸子裡淌出星子一樣微弱而醒目的光芒。他比弟弟有更多的耐心和更深的城府,他明白什麼時候不適於驅逐入侵者,比如有火和狗的時候。
狩獵在第二天清晨就開始了,人族跨在馬上追逐在山林裡四下逃竄的各種動物,林間響徹槍擊和狗吠的聲音。帕卡伏在林子的邊緣焦灼的等待著,林子裡傳出的一聲聲絕望的呼號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王,準備好了……」,緊接著帕奇像銀箭一樣飛射出去,在一瞬間撲倒了進入包圍圈的獵狗。獵狗一聲都來不及嚎叫就被撕開了喉管,熱乎乎的血濺射開來還不停的冒著泡泡。狼族興奮的喝著獵狗的血,又快速閃進樹叢各司其職。
「王,您的主意很有效。」帕奇眨著綠眼睛說:「我們會在很短的時間裡消滅這些人類。」帕卡舔掉沾在弟弟嘴角的血跡,「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不要天真了,你不要靠近人類,他們很危險!獵狗不回去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接下去的戰鬥一定會更艱難和危險。況且,他們要你的皮……」。
帕奇尖銳的咆哮了一聲,隱進了樹叢。帕卡心裡沒來由的想到了那個在火邊仰視父親的小女孩,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也曾陪伴在自己身邊,但在繼承王位的那天……遠處尖利的嚎叫刺穿了帕卡充滿溫情也墜滿血絲的回憶,一種不詳的陰霾剎時冷卻了他柔軟下來的心。他失神的疾跑起來,向聲音的來源地奔去。
帕奇惱羞成怒的撕扯撲上來的獵狗,他銀白的皮毛閃爍耀眼的光芒。人類將它團團圍住,獵狗像潮水一樣湧向中心目標。帕奇驚恐的意識到哥哥說的危險,但顯然自己獨自跑得太遠了……他拚命吼叫著,對獵狗憤怒的斥責:「你們這群叛徒!……我們有一樣的綠色眼睛可你們卻無恥的為人類賣命!……有人類的撫摩很愜意吧,啊?以至於你們都忘記了自己是誰!」獵群瞬間停止了攻擊,但在下一秒又再次掀起了更巨大的攻勢。
獵狗顯然因為從小在人類中長大,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本性和種群,他們無視帕奇的垂死掙扎繼續圍困他。終於,帕奇倒下了,人類用槍柄重擊他的腦袋,這一刻,帕奇清楚的聽到了顱骨碎裂的聲音,他想到了和父親還有哥哥在月圓時的嚎叫,那一天四散的星子匯聚成一條光河,此起彼伏的應和聲從山林的各個角落傳來,那一刻有如此多的幸福和滿足!終於,帕奇倒下了,他墨綠色眸子裡的光輝隕滅了,凋零了,四散開去,「哥……」。
帕卡猛的停了下來,召喚消失了。他已經看到了弟弟,在人類攻擊他的一剎那。帕卡失去了理智,他想要撲上去撕開人類的喉管,挖出人類的心臟!他不明白為什麼人類要銀狼皮,要奪去他唯一的弟弟。再次看著親人死去的巨大悲傷點燃了帕卡漆黑的眼睛,它們燃燒著火一樣的憤怒左右了帕卡的意志。
人類驚恐了,獵狗顯然也被如此龐大和凶殘的來襲者嚇呆了。擁著一身金黃色皮毛的帕卡發瘋一樣撕扯著身邊的獵狗,他用匕首一樣的尖利牙齒豁開對手的胸膛,他用鋸齒一樣的利爪擊碎對手的頭顱,他因為極度悲傷和憤怒而鼓出的眼睛成了灼燒過後一般的紅色。他追逐逃散的人類,將他們逼近米爾山巔。林子裡響起生靈悲絕的哭嚎,米爾的今天,殘陽似血。
帕卡一步步逼近領頭的男人,就是他,是他殺死了帕奇,我的弟弟!馬匹驚慌了,躁動的顛覆身上的牽拌,人類被拋棄了,帕卡饒恕了奔逃的馬匹。那個骯髒的戰慄的男人緊緊摟住小女孩,一面絕望的舉著槍,一面往後退。帕卡盯著小女孩的眸子,他從她的眼裡居然看不到恐懼,女孩甚至都沒有哭泣。帕卡火紅眸子裡的怒火漸漸熄滅了,山頂的冷風喚回了他的理智和回憶。也是在這裡,狼族的繼承儀式,帕卡挑戰了他的父親,他成功了,但必須親眼看著父親死去。儘管年邁的父親是那麼放心的叫帕卡結束自己的生命,但這麼多年來誰又明白親手殺死父親有多少難以承載的痛苦和悲傷。帕卡猶豫了,他深深明白看著自己最親愛的人離開,對自己會有多麼巨大的傷害,一個眼裡沒有驚恐的女孩不該被種下這麼深的創傷,帕卡更不希望她的眼裡會長出仇恨,會燃燒起對這片土地的詛咒與絕望。但帕卡親眼目睹了那個男人殘忍的殺害了帕奇,帕奇他還是個孩子!帕卡忘不掉弟弟眼裡的光輝從絢麗到靜謐的轉變,忘不掉帕奇臨死前對自己的呼喚,是那樣不捨又渴望的召喚帶領他看到了兇手,是那樣絕望又悔恨的召喚引導他復仇,復仇!帕卡一躍上去,眼裡閃著歉意的渾濁的淚……
槍響了。
冒著煙的槍管丟棄在地上。
帕卡擊開了槍,子彈擦過他峻瘦的面頰,血流下來,彎彎曲曲的逐漸覆蓋了整張臉。帕卡低低的發出一聲長嘯,夕陽被嚇進了山的那邊。
帕卡臥了下來,將臉貼在冰涼的地上。男人被嚇呆了,當他閉上眼睛準備接受死亡的時候卻什麼也沒有發生。小女孩把頭枕在男人的肩上,似乎什麼危險都沒有。男人長吁一口氣更緊的抱了抱女兒,又試圖去拿起地上的槍。帕卡一躍而起橫在槍前面,齜牙咧嘴的驅趕他們。男人在一瞬間懂了,他似乎聽到了干冷的山風吹出的暗示,就跌跌撞撞的向山下跑去。帕卡轉過身,繼續逼近山頂上剩餘的人類,伴隨著一聲聲淒厲的慘叫,人們跌落進山後洶湧奔流的大河裡。帕卡獨自坐在山頂遙望夜空,巨大的蒼穹下只剩下無邊的孤寂和傷痛。此刻對父親對帕奇有那麼尖銳的想念,為王沉重的壓力和守護米爾這個家園的責任太巨大太銘心刻骨了,再怎樣堅強的靈魂在月亮冰冷的光暈下都會覺得疲憊與蒼老。帕卡不知道寬容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但想起父親,他就覺得有了依靠,因為父親說過:「我們要像祖先一樣會忍耐和堅持。」
突然山林裡冒出滾滾濃煙,動物們從夢中驚醒都不禁四下逃命。他們不知道那熾熱且蔓延的黃色東西是什麼,但本能讓他們逃離。一些不願意離開家的生命在火舌到達的一剎那變成了灰燼,米爾這個天堂在熊熊烈火的灼燒下變成了地獄!帕卡驚呆了,這就是放棄復仇放棄殺戮的代價?寬容就是毀掉自己的一切,讓整個米爾山林淪陷在一片火海中,讓一切和平美麗都隨硝煙一起消失嗎?帕卡絕望了,對自己的嘲笑已經蓋過了失去王國的現實。「王,你就是這樣統治你的土地的嗎?你的子民在走向滅亡。」帕卡喃喃道,一失神跌下了山。
冰冷的河水刺激了帕卡,溫柔的水在夜晚變的像刀子一樣鋒利,水沖擊著帕卡向下游去,亦衝擊著帕卡絕望的心。什麼才是對的,什麼才是錯?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挽救我的土地,我的家!
活!首先要活下去,只有活著才能承擔王者的責任,只有活著才能面對米爾的將來,只有活著……才有希望!帕卡清醒了,他奮力掙扎起來,水不僅不能困住他還成了他長嚎的呼應者,一聲高亢的呼號凝結了帕卡對這片土地所有赤誠的熱愛,它刺穿了被火映紅的夜空,將自己的存在在天地間昭示。
帕卡抖落一身的水,疲倦的沿著河岸奔跑,四處逃命的小動物看到像陽光一樣閃過的狼王都逐漸匯聚到他身後。他們向太陽升起的地方狂奔,把一片火海甩在充滿傷心和驚恐的過去。這時候帕卡看到了小女孩,她一個人跪在河邊哭泣,渾身濕透正在搖著身邊的男人。男人已經燒傷得難以辨認,這個放火的人最終沒能逃出火海被火焰奪去了生命。帕卡突然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很愚蠢,如果當初殺死他那麼米爾就不會被火吞噬,動物就不用逃離故土,而如今小女孩還是不得不面對親人的離開,更慘烈的是她不知道該向誰報仇……帕卡馱起了哭昏過去的小女孩,女孩的淚滲進皮毛裡,比冰冷的河水更讓心靈刺痛。帕卡望著目前正在升起的巨大太陽,無聲的哽咽了,他明明白白的看見晨曦裡的星有更明亮的光芒!
回到米爾……回到米爾!這是心靈的召喚,這是命運的囑托!
火焰已經都熄滅了。動物們踏在溫軟的灰燼上懷念原有的生活及輝煌,火焰沒有燻黑藍天,火焰沒有焚燒掉米爾的山脊。狼王帕卡終於又回到了山頂,在一片霧濛濛裡再次引頸長嚎!四下裡漸漸有了回應,從低低呻吟逐漸變成一撥一撥此起彼伏的應和。帕卡用尖利的嚎叫祭奠弟弟,祭奠經歷過了的罪惡和掙扎。帕卡望著霧裡隱約的焦黑土地,慢慢的安靜下來。土地還在,希望還在,米爾就沒有毀滅。王,就該繼續守護米爾,守護這裡的土地和生活!小女孩默默的站在帕卡身後,望著遠處山脊綿延的形狀,微笑。帕卡突然明白了,他沒有做錯。因為從小女孩的眼裡看不到仇恨,有的只是對整個米爾的欣賞和希望。帕卡低低的吼了一聲,小女孩跟著他隱進一片白茫茫的霧氣裡……
時間在日月星辰裡被編織成一張張透明的網,它們附著在米爾焦黑的肌膚上,漸漸治癒了山脊的傷痕。一年一年升起又隕落,樹木生長在灰燼上,花草在山風裡綻放,泉水恢復了靈動的身姿,大鳥也再次回到了米爾築巢孵卵。米爾山林會越來越像從前……又是月圓的夜晚,帕卡蒼老的身影映進蒼白的月裡,他更深刻的理解到忍耐和堅持的意義。而他更要傳承的,還有寬容和希望。是寬容留住了希望,是希望復活了米爾的土地!他們將會像永久以前那樣,一直在米爾生活下去,直到永久。群星交織成一條光河在深邃的夜空中流淌,光河呼應了帕卡高貴的選擇,慰藉了他傷痕纍纍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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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處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