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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狼緣
月兒在深邃的夜空裏遊走,田野籠罩著淡淡的銀輝。月光在玉米葉子上靜靜滑動。爺爺那晚給玉米地澆水,到半夜時分水斷了,爺爺想可能是上遊截跑了水,就耐心等著。那天爺爺勞累了一整天又大半夜,就到地頭的水口上頭枕著溝壩睡著了。
爺爺說大概到了後半夜,忽然覺得有水滴在臉上,涼刷刷的好像下雨,可睜開眼睛看看天,並沒有下雨。爺爺正要坐起來,一斜眼發現溝壩上有只灰狼,它屁股朝著爺爺,用尾巴蘸著壩坑裏的水往爺爺的臉上澆灑,澆灑一陣停下來看看爺爺,見沒有動靜就又蘸水澆灑……
爺爺駭得頭發倒豎,但他沒有呼喊,也沒有起來逃跑!因爲附近沒有人家,田野裏只有他一個人,呼救也是白搭,再說那灰狼就在眼前,隨時會撲上來咬住他的喉嚨!
怎麽辦?爺爺的腦袋好像要爆炸。瞬間裏他決定就這樣躺著不動也不睜眼睛,爺爺聽說過狼在吃躺著的人時,總是先用尾巴騷擾試探,看看是否有詐。
所以爺爺就這樣躺著,佯裝沈睡一動不動。
爺爺當時一動不動躺著,心裏卻像揣著兔子,狂跳不止,冷汗濕透了衣衫。過了大概一分鍾,可爺爺感覺像過了三年。當時爺爺覺得精神和肉體馬上就要垮了,連半秒鍾也熬不過去了。於是在腦子裏快速想著求生的途徑:用鐵鍁砍,可鐵鍁不在手裏;用拳頭砸,又夠不上,說不定拳頭沒出手,就被……
爺爺想,只要堅持到天亮狼就會退走,可這個想法一露頭就被否定了———狼試探上幾次覺得沒有什麽危險,或者認爲眼前的人真是死人就會……爺爺意識到不能再這樣躺下去了,與其躺著等死,倒不如站起來拼搏,或許還有生的可能。
那只灰狼仍用尾巴蘸水撩灑爺爺。後來越來越放肆,索性用尾巴掃撓著爺爺的臉。爺爺發怒了,一把逮住灰狼的騷尾。那灰狼猝不及防,“嗷”地一聲,蹦起三五尺高,但因尾巴抓在爺爺的手裏,就又摔落在地上,吼叫著蹦跳著要掙脫爺爺的手。灰狼發出陰森淒厲的嚎叫,暴跳著咆哮著,四只爪子亂抓亂撓。爺爺的腿被抓破了,疼得鑽心,但爺爺緊緊抓住尾巴不敢有半點松懈。那畜生見掙不脫,屁股裏“嗖”地噴出一股滾燙的稀屎,噴了爺爺一臉一胸脯。爺爺一驚,松開了手……
那畜生的稀屎很燙,好像沸開的粥。爺爺說他的眼睛被糊上了,等爺爺抹掉臉上的狼屎睜開眼睛,那只灰狼已逃之夭夭。爺爺精神上一松,軟軟地癱倒在壩坑裏。
一股稀屎使灰狼逃脫了,也使爺爺得救了。
過後的幾天裏,爺爺撫摩著被狼屎燙痛的臉喟歎著:萬幸萬幸萬幸哪!只聽獵人們說狐狸在關鍵時刻有三個救命屁,沒想到狼在關鍵時刻有一股救命屎!
日子在鬧狼的緊張氣氛中過著,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我們那片地方再沒有出現過狼的蹤影。人們漸漸就把鬧狼的事忘了。
可這時候那灰狼突然又出現了,而且險些把我小姑叼走。那是一個炎熱的中午,吃過午飯的爺爺在院裏的涼棚下歇晌,他光膀子躺在涼席上,不一會就打開了呼噜。小姑在爺爺身邊,手裏拿根木棍玩耍。
這時灰狼來了,它起先在院門外探頭探腦朝裏偷望,見爺爺睡著了,才跳上門檻進了院子,又貓一般敏捷地來到涼棚底下。這次它沒有像上次那樣騷擾爺爺,它的目標是小姑。它來到涼棚下仰起腦袋向四周瞅了瞅,見沒有什麽危險,就從容不迫地靠近小姑。小姑不懂事,覺得眼前這個動物很好玩,便用手裏的木棍戳弄它,不時發出一串咯咯的笑聲,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吃人的狼。後來小姑懂事了,一提起這件事便嚇得直發抖。
灰狼像狗一般蹲在小姑面前,兩只狼眼望著小姑遲遲不下口,還伸出紅紅的舌頭在她臉上舔了舔,之後就從後腰上把她叼起來往外走。也許狼把她咬疼了,小姑“哇”地哭起來。小姑一哭叫,灰狼便箭一般向院門射去。
爺爺被小姑的驚叫吵醒了。起先他根本沒有把小姑的驚叫與狼聯係起來,以爲她摔倒了,但一翻身看到灰狼叼著小姑向門外躥,爺爺大吼一聲,順手抓起枕頭的青磚準備砸過去,可又怕誤傷了小姑。
爺爺想跳起來追攆,可兩條腿軟得像面條,怎麽也站不起來。
爺爺見灰狼快逃出門了,心裏哀叫一聲完了!
然而,那灰狼就在跳出門檻的時候,不知怎麽扔下小姑獨自逃跑了。當時爺爺在十分慶幸的同時又很納悶。後來細細回憶當時的情景,才恍然大悟:當時小姑拿著一根木棍在玩耍,當狼叼著她出院門時,木棍恰好橫擋在門框上。狼畢竟是狼,沒有高級動物的智商,見有東西擋著它走不了,以爲是爺爺設的什麽圈套,加上爺爺連聲喊打,就驚惶失措扔下了小姑。
自此,爺爺再也不敢放松對狼的提防了,出門時把院門朝外鎖上,把姑姑們鎖在家裏。就這樣爺爺還不放心,狼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進院子,那麽一塊門板是絕對擋不住它們的。農家莊院一般牆壁低矮,房屋簡陋,狼想進去不很容易嗎?想到這些,爺爺再出門時幹脆就把姑姑們帶在身旁。同時和我大伯帶著火槍去尋找狼的蹤迹,想只有除掉它,才可能保護自己,否則永遠也不得安甯。
這天爺爺和大伯跟著狼迹一直追到西北部的戈壁灘上。在一座山梁下發現了狼洞,四周是新的和舊的爪印。爺爺斷定這就是那只灰狼的窩,於是就和大伯潛伏在附近的草叢裏等待灰狼出現,可等了半天遲遲不見狼的蹤影。天黑了,爺爺和大柏只好匆匆趕了回來。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爺爺因爲忙農活就沒再去北戈壁。
沒想到隔天晚上狼又來了,而且是一大群。那是晚飯後,爺爺準備關上院門睡覺,一擡頭忽然發現院門前有一片綠瑩瑩的亮光,定睛一看是七八只狼,並排端坐在地埂上,在慘淡的星光下虎視眈眈。爺爺蓦地頭皮發麻,“哐”地關上門板插上門闩。也就在爺爺關門的那一刻,狼們突然嗥叫起來,那淒慘慘、陰森森的吼叫直鑽耳膜,震響夜空。爺爺的脊梁上冷汗直冒,兩腿發軟。爺爺在一陣驚慌後漸漸鎮靜下來,腦子裏出現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屋裏拿來那杆火槍,從院門縫裏伸出去。狼們看到了槍口,就嗥叫著撲上來。一個個咧著血紅的嘴,喉嚨裏發出凶悍的呼嘯,獠牙閃著陰森森的青光。爺爺見這群惡魔來勢凶猛,知道惹翻了它們會招來大禍,便把槍收了回來。
狼們吼叫著,特別是那只頭狼沖上來用牙齒狂啃門板,用爪子刨挖門檻下面;還有兩個家夥倒撅著屁股,用後爪朝門板上抛泥土,門板被打得噼啪亂響!這時頭狼前爪抓著門板呼地立了起來,尖利的爪子和猩紅的舌頭從拇指寬的門縫裏伸了進來,幾乎抓著爺爺的鼻子,爺爺一時亂了主張。
這夥畜生怎麽就成群結夥地來了?難道是誰惹了它們?
爺爺借助天空升起的月亮,發現那只頭狼就是與自己兩次遭遇的灰狼,它是只母狼,腿裆裏墜著長長的奶穗子。爺爺腦子裏忽地想到它是不是剛下了狼娃子?狼窩是不是被人搗了,或者狼娃子被人掏了?
爺爺不由想起大伯今天跟幾個十五六歲的小子去北戈壁背柴,回家時間不長狼群就來了。爺爺意識到今晚的狼患一定跟大伯有關。當時奶奶、大伯和姑姑們見外面鬧狼,都駭得抱作一團,在屋裏直打哆嗦。
大伯聽到爺爺的喊聲怯怯地走出來,爺爺問他到北戈壁是不是搗了狼窩?大伯低垂著腦袋嗫嚅著說是。爺爺問狼娃子哪去了?大伯說在後院的柴房裏。爺爺一聽暴跳如雷,舉起寬大的巴掌準備扇過去,但又一想,誰見了狼不打呢?爺爺放下巴掌,叫大伯快拿砍斧來。
大伯從後院裏找來劈柴的大板斧,爺爺接過去緊緊握在手裏,同時命令大伯搬來板凳頂死院門。當時爺爺的神情沈重得如同一座大山……
狼們一陣猛似一陣地沖撲院門,爺爺高舉砍斧隨時準備拼命,爺爺想,只要能堅持到天亮就好辦……
天快亮了,附近的人們聽到狼群圍住了我家院子,一邊吼喊著打狼,一邊敲打臉盆鐵器。一時間到處都是喊打聲和乒乒乓乓的響聲。狼們聽到此起彼伏的喊打聲漸漸退去了,只有那只母狼沒走。爺爺從門縫裏朝外瞅一眼,發現那母狼軟塌塌地趴在門前的地上一動不動,偶爾發出一聲淒慘無奈的嗥叫。這時,爺爺發現灰狼眼睛裏汪著一層清亮的液體,眼角淚痕斑斑。爺爺的心猛地動了一下,叫大伯把藏在後院的狼娃子抱來。狼娃子還小,毛茸茸的,可能剛會走路。此時大概肚子餓極了,伸出嘴巴在大伯懷裏亂拱亂舔,嘴裏發出吱吱嗚嗚的哀叫。爺爺伸手在它腦袋上輕輕撫摩,爺爺的手剛放到那崽的腦袋上,那崽子就吐出紅紅的小舌頭,輕輕舔起爺爺的手來。爺爺感到仿佛有只嬰兒的小手在摩裟著,心裏忽地湧出一股慈母般的暖流,望著憨態可掬的狼娃子,眼睛漸漸發潮了。爺爺從大伯懷裏抱過狼娃子,轉身拉開了門闩……
爺爺拉開門後,看到那母狼趴在門前不叫也不動好像僵死了,開門的聲音也沒有驚動它。爺爺斷定爲了崽子,母狼會這樣死守下去的。爺爺抱著狼娃子走到母狼跟前,但母狼無動於衷。爺爺慢慢蹲下去,輕輕把狼娃子放在地上,那崽子大概認出了母親,就朝前爬去。
當時母狼大概認爲眼前的一切是夢境,所以遲遲疑疑,直到崽子來到身旁才如夢初醒,伸出爪子把崽攏到肚皮下面,舔著崽的嘴巴眼睛親昵著。崽子找到媽媽的乳房,用嘴巴拱著奶子,母狼發出歡快的哼哼……
母狼和它的崽旁若無人地完成了相會的親昵後,擡頭望了望爺爺,而後叼起崽子往北走。爺爺沒動,望著。母狼叼著崽走出十幾步遠忽然停住了,轉身很認真地向爺爺低了低腦袋,停留了大概一分鍾才又走了,走出很遠,又停下……
此後,又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是摘棉花的季節。奶奶要上地摘棉花,爺爺就叫奶奶把姑姑們帶在身旁。自從爺爺把狼崽還給那母狼,一連幾個月我們那兒再沒有發生過狼害,那只母狼也沒有閃過面。爺爺想,這些畜生還挺講義氣。話雖這麽說,但爺爺絲毫沒有放松對狼的警惕。這天下午奶奶和大姑照常上地摘棉花,爺爺照常把奶奶和大姑摘的棉花往場院裏運,小姑照常在地頭的樹蔭下玩耍。奶奶和大姑每摘幾朵棉花,就要擡頭看一眼,小姑時刻都在奶奶和姑媽的視線裏。天快黑的時候,小姑突然哇哇哇地哭叫起來,眼尖的大姑看到草叢裏趴著一只大灰狼,大叫一聲打狼,奶奶也發現了,也大叫一聲打狼!然而她們的喊聲剛出口,那只大灰狼就沖出草叢撲向小姑……
當時奶奶和大姑大腦裏閃現的都是:這下小姑沒救了!然而,正當大灰狼劃著一道灰色的弧線向小姑撲去時,突然從側面跳出一個東西,一頭把惡狼砸落在地上撕咬起來。當時奶奶看那東西是鄰居家的看門狗,就一下來了精神,準備趁狗和大灰狼撕扯時把小姑搶出來。這時爺爺也跑來了,但爺爺和奶奶沒趕到跟前,就看到大灰狼已經被狗打敗了,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奶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多虧鄰居家的看門狗,要不……奶奶不敢往下想了。
爺爺跑上去一看,猛地呆住了:哪裏是鄰居家的狗,它就是那只母狼!母狼嘴裏滿是狼毛,臉頰上傷痕斑斑,見爺爺和奶奶來了,仰起腦袋輕輕叫了一聲,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爺爺、奶奶和姑姑們驚愣地站在那兒,呆呆地望著那只母狼消失在荒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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