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台灣)趙雪波 李炎輝
來源:《聽白鯨在歌唱》



拂曉時分,一陣聞所未聞的嗥叫聲把我從夢中驚醒,那聲音聽起來如同魔鬼在哀嚎。在亞利桑那州這個偏遠的農場上,晚間各種動物五花八門的叫聲此起彼伏,但是,沒有一種聲音比得上今夜窗外的嗥叫令人毛骨悚然。沒錯,那一定是北美郊狼!窗外令人心悸的嗥叫聲,使我縮在床上不知所措。不知過了多久,世界突然歸於沈寂。我心驚膽戰地朝院子裏望去,以爲外面一定是血迹斑斑。奇怪的是,只見幾簇兔毛如蒲公英一樣四處散落。看來,這只郊狼只叼走了一只兔子。

  我的目光移到一英裏外。在飄著甜甜香味的苜蓿地裏,一輛藍色拖拉機的車頭燈在薄薄的晨霧裏若隱若現,拖拉機後挂著一個巨大的割草機——那是我的丈夫比爾正在割草。

  我把郊狼的事抛在腦後,起床準備早餐。突然我的小女兒詹美風一樣地沖進廚房,憤憤不平地喊道,“爸爸殺死了一只郊狼!剛才,就在那邊地裏。”我心頭蓦地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傷。

  不一會兒,比爾走進屋,他把被汗水浸濕的帽子挂好,坐在壁爐前,對我說:“我不小心鏟死了一只郊狼。”我發現他臉上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痛苦神情。

  “這些天來,我發現有只母狼一直在草場邊看我,它看上去骨瘦如柴,病恹恹的,挺可憐。有一次我從反光鏡裏看見它跟在割草機後面逮地鼠,一點兒也不害怕機器,可惜現在……”他沈默片刻,接著說,“這只母狼現在說不定已經死在哪個角落裏了。”

  “你怎麽知道是只母狼?”

  “大肚子。”他肯定地說。

  我非常震驚,剛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悲傷更加重了:“也許它沒死,你只是以爲自己殺死了它。”

  比爾難過地看了我一眼:“不會的,它一定死了。這幾天要多注意紅頭美洲鹫的蹤影,它們愛吃郊狼的屍體,找到它們就找到了那只郊狼。”但是,紅頭美洲鹫一直沒有出現。

  寒風凜冽的一月,我在雞棚裏裝上了電燈,給馬廄裏的馬披上毯子。一個午夜,我聽見雞棚那邊傳來一陣狂嗥,急忙沖過去,在我的手電筒射出的光束裏站著一只衰老的郊狼——只有三條腿,左前腿自膝以下沒有了。

  原來比爾的割草機只鏟掉了它的一條腿!可是它是怎麽生存下來的呢?它還能捉兔子嗎?它看上去瘦骨嶙峋,皮毛黯淡無光,原本毛茸茸的尾巴變得稀稀拉拉,還長了疥癬。一張小巧而狡黠的臉上長著一對巨大的耳朵,雙眼有點渾濁,就像患了白內障,再加上那淒楚可憐的神態,讓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可是,它的孩子在哪兒?它一定生了一兩只狼崽,而且現在也該斷奶了。我四處張望,試圖發現小狼的蹤迹。突然間,母狼憤怒地張開大嘴,露出一排閃著寒光的獠牙。它一定是覺察到我的企圖,並像世界上任何一位母親那樣要保護自己的孩子。我們就這樣對峙著。漸漸地,它感覺出我沒有惡意,神態稍有舒緩。我輕輕地熄滅燈光,讓它趁機退到黑暗中銷聲匿迹。

  然而,回屋後我怎麽也睡不著,我似乎深切地感覺到了它的處境:瀕臨餓死的邊緣。郊狼的食物通常是鳥、鼠、野兔和昆蟲,但是,我也曾聽說過它們喜食蔬菜。也許它能接受覆蓋著蘋果片的狗食吧。可是,“公爵”會怎麽想呢?

  “公爵”,是我家那只二百零六磅重的溫馴的英國大獵犬,它在前廊吃飯睡覺。“公爵”有時也會慷慨地讓夙敵——貓把它的殘羹一掃而光;但是,讓這只巨大的野獸與它同盆共餐,它會有什麽反應呢?不管怎麽說,我也得試試,於是,我起身備好比平時多一倍的狗食,放到前廊。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前廊傳來奇怪的聲音。偷偷望去,只見野獸和家畜雙雙毛發倒豎,尾巴夾緊,匍匐於狗食盆的兩側;而郊狼則一步步逼近盆邊大嚼起來。

  接下來兩個月,郊狼時常前來進餐。漸漸,它銀灰色的皮毛又泛起光澤,體重也增加了不少。詹美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希望”。

  我從書上得知“希望”或許是它那一群狼中唯一的母狼,擔負著傳宗接代的偉大職責。在懷孕階段,“希望”躲進洞中,由配偶和其他同伴喂養,直到幼狼出生並斷奶。那以後,“希望”又得獨立謀生了。八月裏的一天,比爾興沖沖地回來:“清晨我正在割草,三條腿的‘希望’突然帶著一只小狼出現在草原上。它一瘸一拐地朝拖拉機走來,沒有一絲害怕的迹象。走近後,小狼開始四處奔跑追逐那些被滾動的割草機奪去藏身之處的地鼠。接連飽餐數只後,小狼又抓住一只扔到草地上,小狼的嘴一松,放跑那只地鼠,‘希望’則一下捉住放進嘴裏。母子倆在草原上盡情嬉戲著,朝平緩的坡下滾去。過了一會兒,‘希望’玩累了,在草原上閉目小憩。小狼舔了一會兒母親的鼻子,又去咬母親的兩只大耳朵,最後,它乖乖地蜷縮在母親身旁,臉上露出幸福滿足的神情。”比爾說,“看見它們,我就回想起孩子們小時候在你懷裏甜甜入睡的情景。”

  第二個嚴冬又到了,我們擔心小狼已經斷奶了,其他狼再也不幫“希望”了,“希望”拖著一條殘腿,怎麽能馳騁草原自由捕食呢?每晚,我都在“公爵”的飯盆裏多備一份食物,盼著“希望”來食用。但是,每天早晨我都發現食物依然剩在盆裏。不過遠方傳來的嗥叫比往年更加頻繁更加嘹亮了。這是“希望”在問我們好呢,還是在呼喚它的孩子?

  時光匆匆流逝,又到了收割苜蓿的季節。比爾又發現一只郊狼在鋒利的割草機旁跳躍。這是一只年輕健康而且懷著孕的母狼。“它跟了我一個小時,”比爾說,“一點兒都不怕我,它捕捉地鼠的動作完全像個老手。”

  老手?這是不是“希望”的另一個孩子呢?是“希望”第二個晚上到我家來時那只躲在暗處的小狼嗎?它看見第二年夏天母親和弟弟在我們的地裏捉地鼠嬉戲了嗎?轉眼三年過去了,瘸腿的“希望”拖著殘缺的軀體,在嚴酷的大自然和人類槍口的雙重威脅下生存下來,並且養育出活潑健康的子女,它是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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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和諧很美麗的人與自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