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是故鄉偉岸而又機敏的風景。

進入這風景,狼是在黑夜裏。夜很深了,人人眠了,圈裏的豬羊雞鴨都打起了盹。慣於打著響鼻吃夜草的騾馬驢子也嚼累了嘴,雕塑在槽頭了,風早歇了,最愛搖頭晃腦的樹梢連些微的抖動也停住了。村裏村外沒有一點動靜,一切歸於沈寂。月亮隱了,讓黑夜凝定那無限的肅然。

這時分,往常妩媚的靜寂,突然就可怕起來,變成了蘊含無限能量的火山,似乎隨時都有噴發爆炸的可能,任何置身其中的物什都將旋舞成奪目的挽歌!因而,沒人願意在這靜夜中出門,偶有人走動,頭發也乍乍的,提著心。

敢於搏擊這靜夜的當數狼了。狼如一位鋼骨铮铮的漢子,無所顧忌地走著,走進了村裏。而且,很快選擇了一所院子,越過豁口,趴在了那支起窗扇的窗台上,窗扇是屋裏人貪涼支起的。躺在床上的人,已經映入狼那瑩綠的眼中了,一大一小,大的貼著窗台,小的緊挨在大的身邊。狼是否斷定她們是母女倆不得而知,但是那突發的攻擊卻是明確的。也稱得上是一個箭步吧,狼已撲入窗去,一口咬住了那個小女,轉身往窗外跳去。不料,那小女迷糊中揪住了母親的襖角,母親笨重的身體立即顯出了沈沈的負累。狼卻毫不退縮,拼命扯拽,母女倆一起翻出窗台,摔下地來。接下去的事幾乎可想而知了,靜寂中孕育的火山爆發了,母女倆的哭叫聲噴射開來,整個村莊都驚醒了。狼仍無懼色,拽動著母女倆從地上蹭過。直到一股寒風掃動耳梢了,才不得不松了口,一步飛躍上了牆頭。狼橫立在牆頭,明白了那寒風是位漢子掄動鋼鍁的行爲,是險險的一著。可是,對著那萎縮在地上的獵物,狼依舊鍾情不舍。那漢子又撲了上來,口中的喊叫應合了外面的嚷鬧,狼不得不撤了,悻悻跳下牆去,極不情願地走了。

這夜,狼沒有失敗,黎明是和著一個不小的勝利來到的。狼退出喧鬧紛亂,慢條斯理地在另一條胡同了。不多時,狼的前爪已搭在了圈棱上,綠色的目光定定地審視著其間的動靜。圈內是一頭豬,肥肥的,已有不少的肉了,正躺在靜悄中消受著夏夜的滋味。那肥厚的肉立時感動了狼,眼中的興味調動了喉裏的涎水。本該撲上去了,而狼卻要村落沈浸於安定之中,似乎在用涎水澄明著心胸的方略。

最終,狼勝利了,那頭豬被狼掏了出去,在荒落的墳地裏飽餐了一頓。循著狼的蹤迹,不難覓得這位勝利者的計謀。狼是輕輕掀掉那堵在圈門上的磚石的,一塊一塊。耐心而又輕巧。掏完了磚,狼卻沒有從門洞鑽進去,而是在片刻的沈定後突然翻牆進去的。於是很自然,那門洞成爲肉豬逃跑的通道,這正中狼的下懷,狼避免了將那厮弄出圈牆的困難,尾隨其後,也鑽出圈來。狼沒有滿足於第一步的成功,立即鉗制了肉豬的行進方向,猛然躍過去,咬住了喉嚨,扼制了那可能驚擾靜夜的要塞,接著,頻頻掃動尾巴,驅趕著肉豬向目的地挺進。

狼成功了。狼的成功不在於征服了一頭豬,而在於掘開了征服這個村落的缺口,掘出這個缺口,狼是調動了不少心智的。村子裏有門道,夜晚大門是鎖合的,有一堵矮牆可以攀過去,可那牆緊連的院落裏有一條不識貨色的黃狗。頭一次,就險些栽在狗東西那裏,狼一進院,狗東西就吵嚷得沸沸揚揚,驚動了四鄰,狼敗退了,卻大爲惱火,再過去時,狼想撕爛這東西的皮肉。然而,沒有,狼溫柔地垂下雙耳輕捷地貼上去,還奉上一塊爛肉。這樣做,狼很委屈,從實力說,收拾這東西不成問題,那黃狗不大,沒有厲勢。狼沒有收拾這東西,是想到沒了這東西,還可能有那東西。那東西也可能比這東西更爲狡詐凶猛。狼打開這條通道,用了不多的破費,一塊肉,一根骨頭,每每光臨將這物兒賜予黃狗,黃狗便沒了叫聲,乖順地搖動尾巴送狼過去。

狼在村裏屢屢得手,或是一頭豬,一只羊,一只雞,每夜總不會空過的。漸漸,自己的地盤被自己掏完了,成果越來越小,肚皮別說撐圓,填滿也不易了,終於墜落於無奈了。似乎有一塊尚可以開拓的小園,而那頭黑母豬高大凶險,幹掉她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她胯下的那些小豬崽,也被她守護得無懈可擊。是夜,無奈的狼,準備在這裏捅破無奈,狼久久趴在圈棱上,久久盯著那圈中的黑影,企盼能有一只偶然露頭的小崽,成爲自己的口福。但是,他失算了,那黑瘋婆凶凶地守著小崽,不容他們跨越一步。狼久久地待著,只待出了暗夜的消散,繁星的融解。

狼無奈了,要撤退了,又不甘這般無奈。

一忽兒,東宅西鄰的門都吱吱地開啓了。有男人,也有女人,探出頭來惑惑地問,誰家娃在哭呀?沒人應聲,又聽見了淒淒婉婉的哭聲。哭聲牽著衆人的腳步覓去,出了村,過了河,那哭聲就在黃泥堆上,從刺稞子裏尖厲出的哭聲越響了,衆人幾乎是小跑了,唯恐去晚了那娃會有什麽不測。突然,黑壓壓的來人愣住了,刺稞子下綿軟著一只狼,那哭聲正是狼的吟哦。

衆人惱了,喊鬧著擁了上去。

狼迅速躍起,朝身後的崖上跑去。那跑動的樣式不急不躁,不慌不忙,是一種少見的從容。時而還停下來看看趕得慌忙火急的人群。待人們逼近,重又顛答起腳步。

人,跑跑停停。狼,停停跑跑。衆人攆去好遠,威威武武把狼送回了後山。這時,日頭騰上天空,照得坡上、梁上血染了一般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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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狼是相當的聰明

不過作者的立場感覺有些奇怪
如果真是村民的話,沒有理由這樣寫啊
難道是離開故鄉太久了,所以“距離産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