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風的蝸牛殼
祭~
由
於 2008-07-05 07:32 PM 發佈 (307 查看)
既然是部落格的第一篇文章,那就把我壓箱底的拿出來吧~(本文涉及曆史題材《史記》。。。)
從李信到李陵——正說李廣這一家
一、李信
秦將李信是李廣的先祖,也就是他開創了李家世代爲將的先河。
李信的事迹記載在《史記-白起王翦列傳》裏,“秦將李信者,年少壯勇,嘗以兵數千逐燕太子丹至於衍水中,卒破得丹,始皇以爲賢勇。”是個不折不扣的少年勇將,這份勇力一直遺傳到了李陵那一代,李家人個個都是勇將。
接下來的記載:於是始皇問李信:“吾欲攻取荊,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李信曰:“不過用二十萬人。”始皇問王翦,王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始皇曰:“王將軍老矣,何怯也!李將軍果勢壯勇,其言是也。”
此時的李信表現的自信滿滿,將老將王翦襯托的像個膽小鬼。可惜事實證明李信的自信壓根就沒有根據,李信和蒙恬率領的這20萬秦軍一開始時打了幾個勝仗,但沒多久就“荊人因隨之,三日三夜不頓舍,大破李信軍,入兩壁,殺七都尉,秦軍走。”此時的秦始皇才反應過來,“始皇聞之,大怒,自馳如頻陽,見謝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將軍計,李信果辱秦軍。”後來還是讓王翦帶了60萬軍破了荊地,還殺了項羽的先祖項燕,這是王翦的事,就不多說了。
從以上的記載可以得知,李信勇則勇矣,然而無謀。我就不用“不自量力”來形容他了,但要說他不善於估計自身和對方的力量,不能夠“知己知彼”,這個評價不爲過吧。
二、李廣
對李廣的記載主要是《史記-李將軍列傳》,不過關於幾次重大戰役還要參考《匈奴列傳》和《衛將軍骠騎列傳》,因爲司馬遷在重大戰役上明顯偏袒李廣。
司馬遷對於李廣事無巨細全都有記載,在此很難一一列舉,我就對李廣的個人才能做一個總結吧。
1、李廣善騎射、有勇力。
“廣爲人長,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雖其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爲虎而射之,中石沒镞”,“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自是服其勇也”。
這樣的精彩描述比比皆是,所以說李廣的個人武藝的確是無與倫比。打仗時主帥的勇力可以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但作用畢竟有限,更多的還是靠周密的部署和嚴明的軍紀。事實上,司馬遷所描述的李廣的個人勇力,大多是發生在他全軍覆沒的戰鬥中。
2、李廣愛護士卒,但軍紀松散。
“廣之將兵,乏絕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伍行陳,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刀鬥以自衛”。
愛護士卒是好事,但軍紀松散至此就讓人搖頭了。和李廣一起戍邊的程不識將軍就批評李廣:“李廣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
反觀霍去病,司馬遷抓住他“貴,不省士”的細節不放,但霍去病軍紀嚴明、每戰必捷,士兵在他手下過的不如在李廣手下舒坦,但卻可以全身而還;而大將軍衛青,則既愛護士卒又軍紀嚴明,具體記載在《淮南衡山列傳》裏。
3、李廣擅長守城。
“徙爲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戰”,“於是乃徙爲上郡太守。後廣轉爲邊郡太守,徙上郡。嘗爲隴西、北地、雁門、代郡、雲中太守,皆以力戰爲名”,“廣居右北平,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這些記載都顯示了李廣在守城方面的才能和貢獻。
4、李廣非常、極其以及十分地——不擅長進攻。
守城時嚇得匈奴人不敢靠近的李廣,一出了長城就判若兩人。四次出擊,兩次全軍覆沒,一次迷路,一次無功而返(之所以沒迷路,是因爲緊跟著衛青)。
第一次全軍覆沒(衛青奇襲龍城、李廣被俘逃脫那次)還可以說是“聲名所累”,畢竟一同出征的四路將軍就他一個成名的。而第二次全軍覆沒(跟隨霍去病征西時)就不能這樣解釋了,此時衛青已經奪取河朔、切斷右賢王,霍去病已經踏破祁連山,對於匈奴人來說最具威脅性的早已不是緊守門戶、抵擋侵略的李廣,而是抄了他們老窩、占了他們地盤的衛霍。
誠然李廣每次全軍覆沒都是以少敵多,可是霍去病以少勝多仍能獲勝,衛青則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漠北那次例外,那是遭遇戰),以最少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勝利。對比下來,只能說打了幾十年防守戰的李廣根本不適應攻擊戰。
至於漠北大戰中的迷路,司馬遷寥寥幾字“東道少回遠,而大軍行水草少,其勢不屯行”使得後人把全部責任推到了衛青身上。那麽讓我們來估計一下這個“東路”有多遠。按照當時的部署,衛青是安排李廣在東路迂回大半個白天之後,趕在日落之前完成包抄,那麽讓三千疲憊的騎兵行走大半天的路程能有多遠?況且當時單於精兵都集結在衛青對面,李廣一路上都沒遇到任何抵抗。這段路,跟衛霍在匈奴腹地東迂西回的幾萬裏比起來,實在是小菜一碟。這樣都能迷路,李廣的方向感實在成問題。“水草少”的理由也不成立,難道廣袤的草原上就李廣這一段路難走,衛霍他們走的都是高速公路?
不擅長打攻擊戰不是李廣的錯,誰能做到海陸空樣樣俱全。但是,不知道李廣是沒認識到自己的弱點,還是不願面對,我們看到的結果是:在一次次殘酷的事實證明他不擅長打攻擊戰之後,仍然要求參加漠北大戰。劉徹拗不過老將軍的情面勉強答應,“後二歲,大將軍、骠騎將軍大出擊匈奴,廣數自請行。天子以爲老,弗許;良久乃許之,以爲前將軍”,但答應後很快就反悔,下密诏給衛青讓他不要安排李廣當前鋒,“大將軍青亦陰受上誡,以爲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於”。結果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衛青,弄得衛青裏外不是人。
不擅長打攻擊戰卻執意請戰,李廣此舉卻是爲何?我不想簡單的說李廣爲了實現自己封侯的願望就拿將士的性命作賭注,因爲李廣此人是不重“利”的,“廣廉,得賞賜辄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終廣之身,爲二千石四十馀年,家無馀財,終不言家産事”。但是,不重“利”的李廣,放不下的卻是個“名”。
對當時的士大夫來講,放下“利”很容易,放下“名”卻很困難,試問古往今來有幾個王侯將相不想青史留名?出身名門的李廣,武藝精湛、戎馬一生,臨了卻還不如小自己三四十歲的後輩,他心裏怎能不郁悶萬分?
只是這份對“名”的執著,與情來說是情有可原,與理來說就是勉爲其難了。畢竟“一將功成”不光自己豁出去就行,那背後是“萬骨枯”啊!
所以,李廣的悲劇在於:對“名”的執著使他無視自己的弱點,以至於在自己根本不能勝任的崗位上一錯再錯。
ps:對於李廣殺霸陵尉、不聽指揮、頂撞上司、羞愧自殺的個人道德問題我就不多說了,做人要厚道,咱不能拿大將軍的標準要求李廣不是。
三、李敢
李廣有3個兒子,李當戶、李椒和李敢。其事迹主要在《史記-李將軍列傳》中。
李當戶和李椒的記載很少,“廣子三人,曰當戶、椒、敢,爲郎。天子與韓嫣戲,嫣少不遜,當戶擊嫣,嫣走。於是天子以爲勇。當戶早死,拜椒爲代郡太守,皆先廣死。當戶有遺腹子名陵。” 看來李當戶是個很耿直的人,也是李家的遺風吧。
關於李敢打仗的記錄有兩處,一是隨其父征西(李廣第二次全軍覆沒的那一次),司馬遷將這次失敗的戰鬥寫得那個精彩,喬峰大戰聚賢莊也不過如此吧:
後二歲,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行可數百裏,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敢獨與數十騎馳,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
廣爲圜陳外鄉,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自是服其勇也。
這場惡戰的結果呢,“明日,複力戰,而博望侯(張骞)軍亦至,匈奴軍乃解去。是時廣軍幾沒,罷歸。”全軍覆沒,靠了張骞這個書生的解救才沒事。真不知道如果張骞沒來,父子倆會不會成爲俘虜。
而與此同時,霍去病的兩萬騎兵大敗匈奴十萬人,占領祁連山、斬首三萬余,司馬遷卻只有一句記載“骠騎將軍逾居延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唉,讓我說什麽好呢……
李敢打仗的第二處記載是漠北大戰時,隨霍去病出東路擊左賢王(霍去病封狼居胥那一次),“李敢以校尉從骠騎將軍擊胡左賢王,力戰,奪左賢王鼓旗,斬首多,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倒實現了他父親封侯的遺願。
好笑的是司馬遷說到李廣父子的戰功時,永遠是含含糊糊的“斬首多”、“所殺過當”,就是不說清楚到底有幾顆。不像衛霍,明明白白的就是“捕首虜數千,畜數十萬”,“捕伏聽者三千七十一級,驅馬牛羊百有馀萬”,“斬首虜萬馀人”,“斬首虜三萬二百級”,“獲首虜七萬有四百四十三級”。
而李敢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行刺衛青了。“頃之,怨大將軍青之恨其父,乃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
漠北大戰中衛青和李廣孰是孰非我都懶得解釋了,只說李敢行刺一事有多混帳。當時衛青什麽身份,大司馬大將軍(軍委副主席+三軍總司令),內朝首臣(國務院總理),皇上的姐夫和小舅子,太子的舅舅,抗擊匈奴的第一功臣!衛青若是把李敢送交廷尉屬,隨便一個身份也夠李敢滅族的了吧?
衛青沒有計較,可能一方面是對李廣的憐惜,人家一輩子也不容易;另一方面衛青根本就是個不記仇的人,關於這個觀點有很多事例可以證明,在此就不贅述。
當然此事引起霍去病的憤怒,直接就在上林苑把李敢做了。讓我郁悶的是,霍去病此舉是出於對舅舅的熱愛,“骠騎將軍去病與青有親,射殺敢”,何況李敢這小子確實該死;李敢卻是不折不扣的無理取鬧,可後人卻總說霍去病氣量狹窄,只字不提李敢。
四、李陵
關於李陵的事迹就要到《漢書-李廣蘇建列傳》中去找了,《史記》的記載不全面,一是因爲李陵和司馬遷差不多大,司馬遷沒辦法寫到他逝世;二是因爲司馬遷就是因爲替李陵講情才被宮刑,所以他很難客觀的寫李陵。
少年時代的李陵還是很順風順水的,劉徹對他的照顧決不亞於當年的霍去病:
“陵字少卿,少爲侍中建章監。善騎射,愛人,謙讓下士,甚得名譽。武帝以爲有廣之風,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余裏,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拜爲騎都尉,將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數年,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使陵將五校兵隨後。行至塞,會貳師還。上賜陵書,陵留吏士,與輕騎五百出敦煌,至鹽水,迎貳師還,複留屯張掖。”
“少爲侍中建章監”是當年衛青的官職,“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余裏”是當年霍去病才有的待遇,甚至在無功而返之後仍然重用,“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拜爲騎都尉,將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要知道霍去病以八百騎斬首兩千之後才委以重任的。所以要說劉徹對李家寡恩薄義實在是冤枉人家了。
可是李陵的人生很快便徹底扭轉。
“ 天漢二年,貳師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召陵,欲使爲貳師將辎重”。這次戰爭,劉徹本來安排李陵管後勤,不安排他當前鋒可能是因爲他還太嫩吧,因爲下面的記載徹底暴露了李陵的幼稚:
陵召見武台,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幹山南以分單於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毋騎予汝。”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衆,步兵五千人涉單於庭。”
李陵不滿意給李廣利作後勤,非要自己單打。劉徹說“我沒有騎兵給你了”,李陵竟然說“不要騎兵,我用五千步兵就可以橫掃單於庭”。這話說得倒是氣壯山河,可是五千步兵vs匈奴十萬鐵騎?巨汗……連不敗戰神霍去病都沒這麽托大過!
可是劉徹竟然答應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請求。後來的局勢風雲幻變、緊鑼密鼓。李陵與路博德會師後,路博德畢竟是跟隨霍去病出戰的將軍,見多識廣,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浚稽,可必禽也。”可這卻惹火了劉徹,以爲李陵誇下海口又害怕了,所以強行命令李陵出戰。(劉徹的軍事才能簡直是……若不是運氣好碰到衛霍,估計他八輩子都打不下匈奴)
這場戰役一開始,李陵確實沒有辱沒祖先的英名,以戰車爲營、弓弩爲射,五千步兵對抗單於的三萬騎兵,苦苦支撐十幾天,斬首八千,這份功勞已經超過其祖父李廣和叔父李敢,比起衛霍來也不遜色。
可此時軍中卻出了叛徒,報告單於李陵沒有後援而且箭镞即將用盡。可是此時李陵還不算是絕境,因爲手下還有三千多英勇善戰的部卒。要命的是,在這關鍵時刻,李陵剛強外表下的性格弱點暴露無遺:心理脆弱,當斷不斷,拖泥帶水。
(1)陵居谷中,虜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於耳!”良久,陵還,太息曰:“兵敗,死矣!”
評:這麽快就絕望,心理承受能力實在不怎樣。
(2)軍吏或曰:“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後求道徑還歸,如浞野侯(趙破奴)爲虜所得,後亡還,天子客遇之,況於將軍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
評:當斷不斷,顧著李家的名聲而舍棄上好的詐降機會。
(3)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余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余人。
評:拖泥帶水,死到臨頭又愛惜起性命來了。
李陵這些性格弱點使他陰差陽錯的當上了漢奸,所以剛投降那陣精神恍惚,差點瘋掉。後來公孫敖奉良心發現的劉徹之命來接李陵回去,偏又從匈奴人那裏得到“李少卿”(和李陵的字相同,但其實是另一人李緒)爲匈奴人訓練軍隊的消息,劉徹聞之大怒,族滅了李陵全家,徹底斷絕了李陵歸漢的退路。自此以後,李家的名聲一落千丈,“隴西士大夫以李氏爲愧”。
但我相信李陵也不是存心要當漢奸,看他後來在匈奴的表現,雖拒絕歸漢,但也沒像衛律(這欠揍的家夥姓什麽不好,偏偏姓衛)那樣全心全意爲匈奴服務。我惋惜李陵的才幹,同情他的遭遇,同時也怒其不爭他的外強中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