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老爺鐘敲了十一下。樓梯那裡傳來高跟鞋的敲擊聲,然後晴芳走入客廳。她表情嚴肅,完全不同於之前的愉悅。她在我面前的沙發上坐好,清了清喉嚨。「怎麼啦?」我問。她又清了清喉嚨,接下來說道:「明天你帶吉姆去看醫生。」
「啊?」她什麼意思?看什麼鬼醫生?她說下去:「晴芬和約翰的死應該給他的影響很大──」「那又怎樣?」我打斷她的話,「這和看醫生有什麼關係?」
「你到底有沒有在關心你的外甥啊?」她忽然站起來大吼──她竟然對我大吼!我是她哥耶!我再怎麼不像一個哥哥,也還是她哥耶!我在想像中給了她一耳光──我沒有真的給她一個耳光。我沒有這個膽。我只是反吼回去──
「我關心他什麼?我今天才剛搬進來耶!妳也知道我什麼都不靈光啊!他生什麼病我又看不出來!他怎樣了啊?感冒,流鼻涕,咳嗽──他是有什麼症狀讓妳這麼窮緊張!?」搞什麼鬼,他哪來的病需要看醫生?他還有那種興致對我冷嘲熱諷呢!
「他幻聽幻視!」她尖聲叫出來,音質刺耳,音量震耳欲聾。還好附近只有這裡有人住,不然就會有人報警說發生兇殺案了。我想。「幻聽幻視又怎樣?」我說。「還怎樣?怎樣?你這個──這個──」她一邊說,一邊用她的長指甲戳我的太陽穴,每說一字戳一下。最後用力拍我的額頭,把我拍倒在長沙發上。「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大豬頭!混帳東西!畜生!」
她深吸一口氣,緊繃的臉色和緩下來。她坐回沙發上說:「他說──他有個隱形朋友──」她停頓,看了看我,像是在觀察我對此有何反應。她眼神驚恐,死盯著我的眼睛,彷彿想從其中找出一絲同感的恐懼。不過我要讓她失望了。我倒是覺得挺有意思的:這個早熟得恐怖的小孩,原來也相信有隱形朋友這一套。
「我跟著他上樓,進了他的房間裡。他馬上把我拉到一個隱密的角落,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她學著孩子的口氣繼續說道,「『我跟妳講喔!我有一個朋友,只有我看得見喔!就是隱形朋友啦!她的名字──Her name is──蘇萊卡‧沃爾夫!』」「『她』是女生?」我問。「啊?誰?」她反問。「就那個啊!那個蘇萊卡‧沃爾夫!你還有聽到吉姆說其它的嗎?」「沒有了。」她回答。
她騙人。「真的沒有其它的?」「沒有了。這以後就沒在說什麼了。他就給我看他的書──」「書?」我一聽到「書」這個字,腦子馬上建構出一個可怕的畫面:六歲小男孩正在看《相對論》──「什麼書?」「就一些圖畫書啊,圖鑑還有你在讀的那一種。」「我在讀的那一種?」這次腦中出現了更可怕的畫面:他在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好巧不巧,她吐出了「尼采」這個名字,把我嚇一跳。「尼采?」雖然我已有這樣的猜想,還是忍不住驚愕地大喊著。
「全是英文,一共七本吧,封面都是他的照片。內容我當然看不懂啦!其中一本有被撕毀的痕跡。他說那是她咬的──」「誰咬的?」哼,她果然有隱瞞什麼。露餡啦!「那個什麼來著──蘇什麼?」她看來在努力地回想著──她居然忘了剛剛才從她嘴巴跑出來的名字!這下我猜不到她在玩什麼把戲了。「總之,快找個醫生來。」她說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在此同時,樓上傳來了狗的吠叫聲。我爬起來四下張望,才發現阿奇已經不在身旁。牠跑到樓上去了。我衝上樓梯,看到那孩子的房門半開。吠叫聲持續從門內傳出。我走過去,推了門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