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cer] [spacer]太陽已經落下,月光正準備照耀大地,但是亞寧鎮的天空還是一片血紅。
[spacer] [spacer]在入夜後應當漸漸平靜的街道如今閃耀著火光,道路上倒著幾具殘缺的軀體,亞寧鎮正遭受著盜賊的侵襲。
[spacer] [spacer]風吹過,一張寫著「艾格貨運」的招牌搖搖晃晃,在被火焰焚盡之前便落到地上,斷成兩截繼續燒著。門前警備隊和蒙面盜賊雙方擺好了陣型,預備著下依次的衝突。
[spacer] [spacer]然而,他們沒有面對著彼此。
[spacer] [spacer]「好痛阿……」某個人影從被火焰包覆的貨運行中搖搖晃晃的走出,圍在門口的警備隊和盜賊同時握緊武器。人影被火焰燒的焦黑,左手自肘下完全消失,右腳附諸闕如,正用右手抱著自頸上跌落的頭顱一跳一跳的向前移動。
[spacer] [spacer]「怪物啊!」盜賊中的一名虎獸人發出一聲慘叫,衝出隊伍,拿刀往人影砍下。盜賊的首領沒有阻止,因為他也想打破現下的僵局。
[spacer] [spacer]剛才,幾個盜賊在被火焰環繞的貨運行裡發現了有東西在動,盜賊首領本來不以為意,只是隨性的往裡面一看,這一看卻讓他全身的狼毛豎直。
[spacer] [spacer]火焰裡有個東西——而他很清楚那是某段軀幹——正在滾動,一邊滾動還一邊把四肢從四周的瓦礫裡吸附上去;手腳大致找齊之後,那東西開始把一些像是內臟的東西填到原本張開一道裂縫的腹部裡。
[spacer] [spacer]這時他回過神來,警備隊可在眼前,自己失神可是會讓對方有隙可趁;卻看到對方已經整好隊伍,對著那不知所以然的東西嚴陣以待。於是他也下達了整隊的命令,現在的情況實在太過詭異,警備隊的威脅反而變的無關緊要。
[spacer] [spacer]大喝一聲,虎獸人充滿氣勢的斬下,鄰近有個擅於刀法的年老盜賊暗自批評他這一刀斬出時背脊彎的不夠曲,這樣便不易閃過對方的還擊;腳步跨的太大,若是對方踢擊下盤便容易摔倒;雙手握刀時靠的太近,如此揮刀時便不夠靈活……總之虎獸人從頭頂到腳尖、自刀尖以至尾巴尖,無一沒有破綻、無一沒有缺失。然而這一刀卻還是斬中了那東西,而且將他由肩至腰,一刀兩段!
[spacer] [spacer]盜賊首領在布條下的眉毛抬了起來,他並不覺得事情有這麼容易解決;警備隊長似乎也是這麼想,從他依舊讓弓箭手瞄準詭異人影便可看出端倪。
[spacer] [spacer]然而過了好一陣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虎獸人依舊在倒下的東西前站立,只是不再喘息。於是盜賊首領定了定神,準備要和警備隊長交涉,畢竟盜賊的專長在於竊盜,實戰上未必是這些警備隊員的敵手——即使己方有著人數優勢,他也不想冒險。
[spacer] [spacer]然而這並非他打算退去,用談判讓對方鬆懈才是真正的目的。目標,本來就包括屠城。
[spacer] [spacer]然而在他開口前,有另一個聲音傳了出來。
[spacer] [spacer]「舒服多了。」虎獸人緩緩倒下,震驚凝固在他臉上。而原本被他擋住的詭異人影一派清閒的說著。
[spacer] [spacer]那人影有著清秀的狐獸人面容,一頭白髮垂在身後,在夜風中飛揚,然而胸前卻留有一道血痕,頸部以下的身體依舊千瘡百孔,看上去有幾分森然。
[spacer] [spacer]眾人正愕然間。有個聲音響起:「不夠、還是不夠。」狐獸人如是說,忽然雙眼一瞪,盜賊中一名特別雄壯的的獅獸人飛了起來,在空中露出錯愕的表情之前,便化作一陣血雨向狐獸人湧去,狐獸人輕柔的舉起手,如同沐浴般讓血雨淋滿了身體,然後溫婉的笑了起來:「這樣好些了……還是不夠。」
[spacer] [spacer]「放箭!」警備隊長比在場所有人早一步做出反應。箭如雨一般灑在狐獸人身上,而狐獸人似乎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一樣,呆呆的讓箭插上它的身體。
[spacer] [spacer]到底要先攻擊那邊?眼前的妖物或警備隊?盜賊首領心念電轉。身旁的盜賊早以按奈不住,往妖物衝去。卻忽然一道道灰白的霧氣飄來,阻住眾人去路[spacer] [spacer]「留下來。」狐獸人幽幽的說,他現在除了赤裸的身上還可以從裂縫中看見內臟外,四肢以經備齊:「這身體毀損的可真重。」忽地一串咒文湧出,濃霧上慢慢的浮現一張張陰鬰的面容,地面上破碎的軀體也紛紛開始顫抖。「不過這樣也不錯,就晚點再修吧!」他笑了,用一種無法感染喜悅的方式:「審判開始,願所有冤屈能得以昭雪。」
[spacer] [spacer]幾秒後慘叫聲響成一片奏鳴曲,同一時間水雲正在鎮裡的制高點,亦即鐘塔上急的團團轉。
[spacer] [spacer]「冥法典的封印居然被解開了!還有我的身體又是怎麼回事!」水雲抓住某個戰死者的冤魂慘叫著。
[spacer] [spacer]方才水雲被翠麗絲用瞬移魔法移動過來,路上卻覺得體內的灼熱與疼痛迅速減退,心中大感不祥,才到鎮門口,瞬移魔法忽然失效,他雪白的身影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只覺體內空空蕩蕩,不由得冷汗直流。
[spacer] [spacer]他和身體的聯繫,斷了。
[spacer] [spacer]如此一來,他便只能用法力維持自己的靈體不滅不散,然而只要太陽升起,就算他耗盡法力維持,也會在陽光照耀下迅速煙消霧散。
[spacer] [spacer]更何況,這些日子他離開身體太久,法力本就所剩不多了。
[spacer] [spacer]想到這哩,不由得雙掌重重一握,冤魂發出一聲無言的慘叫,消散在初冬得的空氣裡;水雲看著空蕩蕩的雙掌,定了定神,對著虛空畫了幾個圓,然後右手撫胸,左手反背,身體微屈,朗聲說:「審判者,水雲有事相求。」
[spacer] [spacer]虛空中飄來一陣溫潤低沉的話語:「有什麼事?」
[spacer] [spacer]「請把我的身體還給我。」水雲如是說。對於傳說中能橫掃大陸的對手,水雲不認為用一般的驅邪或是除靈會有效果,於是他試著交涉。
[spacer] [spacer]「在審判後我自會離去。」溫潤低沉的聲音立刻做出了回應。
[spacer] [spacer]水雲立即察覺了異常。
[spacer] [spacer]根據紀錄,冥法典集結無數冤魂的怨念之後,便會創造出審判者來審判萬物;也因此審判者本身比較接近由靈魂為原料所完成的魔像。
[spacer] [spacer]也因此,他的肉體即是靈魂,照理說,祂應該沒有必要附身才對。
[spacer] [spacer]思索一下,水雲試探性的一問:「莫非您需要它?」
[spacer] [spacer]一陣沉默,忽地審判者的聲音自遠方響起:「阻擾審判者,唯死而已矣!」
[spacer] [spacer]話語尚未消逝,怨靈便鋪天蓋地而來像水雲撲來。
[spacer] [spacer]水雲輕輕一笑,拿起笛子靠在嘴邊,蓄勢待發;審判者的反應驗證了他的推測。
[spacer] [spacer]為何冥法典會自行啟動?或許是吸收封印被破壞時逸出的法力;又或著是因為冤魂太多,強大的怨念喚醒了它?
[spacer] [spacer]水雲不知道,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對解決現狀無甚作用,所以先放一旁。
[spacer] [spacer]為何祂到現在還沒有發動紀錄中所載的廣域幻象術?那可是足以在霎那間毀滅一座都市的招式,亦是祂最常用來審判的技術。
[spacer] [spacer]為何祂會佔據我的身體?聽來像是祂需要,這又與紀錄不符。
[spacer] [spacer]為何祂僅僅指使了怨靈來攻擊,而不是親自施招?在場似乎沒有直得祂分心至此的事物。
[spacer] [spacer]這兩個問題直接引出另一個問題:祂的狀況如何?
[spacer] [spacer]進而延伸出最重要的一個問題:該如何取回身體?
[spacer] [spacer]水雲心中一片空明,統合現狀後,做出了結論:祂是不完整的,至少現在如此。
[spacer] [spacer]至於理由,目前無須深究。
[spacer] [spacer]看著漫天遍地的怨靈,水雲從思慮中醒來,法力流轉。推算起自己該用哪種法術應敵:
[spacer] [spacer]死靈法術的根源自於對生命的研究,千百年來各家著作紛呈;水雲所習的死靈法術為其先祖月耀.聖傑爾門所創制:她將生命分成互相影響的三者:肉體、靈魂、意志。
[spacer] [spacer]肉體承載靈魂、靈魂穩定意志、意志支配肉體,這是三者的正向關係。
[spacer] [spacer]意志統轄靈魂、靈魂強化肉體、肉體干涉意志,這是三者的逆向關係。
[spacer] [spacer]所謂的正向關係與逆向關係的差異,只是較常發生與否而已,而死靈法師可以藉由法力強行完成這正逆兩三角之間的變化、甚至在抽離死靈法術之後不可能出現的現象。
[spacer] [spacer]以水雲為例,水雲所擅長的死靈法術以操縱靈魂為主、干涉意志居次、運用肉體居末;所以他能在一定範圍內直接控制甚或傷害靈魂、以帶有法力的旋律干涉他人意志、控管僅發生於肉體上的生命現象。
[spacer] [spacer]在這正逆兩三角之外,死靈法師也會藉由與死者訂下契約,來補助自己的不足,比方說水雲就與亡靈訂下契約,以與其分享感官上的喜悅與歡愉為代價,使祂們寄居在自己靈魂之中,為自己效力;甚至冥界商人翠麗絲也算是與他有著某種程度的契約。
[spacer] [spacer]然而,因為水雲的能力不足,所以契約的力量也較為衰弱;具體而言,便是在水雲法力不足時,會有反噬的現象。
[spacer] [spacer]考慮至此,水雲選擇了比較不秏法力的技術:在笛聲中注入法力,用挾帶法力的安魂曲將怨靈一一超度。
[spacer] [spacer]於是安魂曲響起。
[spacer] [spacer]安魂曲聲悠揚清遠,幾個跳音後接著一道連轉帶折的長音,猶如道道虹橋射向遠方,指引冥界的方向;轉到莊嚴處,一陣陣長短音交錯成幃幕的飄動,忽然笛聲一揚,猶如千千萬萬幢幃幕同時撤去,冥王的身影出現在高臺之上,安靜肅穆的讓讓惡者服誅、善者受賞;末了一陣輕緩長音,化作潺潺流水催人入夢,也暗示在冥界的最後便是悠久的長眠。
[spacer] [spacer]這對生者而言,只是一首中等程度以上的樂曲,或許發幾句無關緊要的批評、或許迎合著點幾個無甚意義的頭,便將它拋諸腦後。然而對亡者而言,這帶有法力的樂曲卻非同小可。
[spacer] [spacer]那是一陣夢幻的景象。
[spacer] [spacer]或著是搖籃旁的一爐火、或著是餐桌上的一片笑聲、或著是與情人漫步時的一場細雨;安魂曲的曲聲讓亡者一一回想起被層層怨氣所埋藏,那所有曾經度過的美好時光。
[spacer] [spacer]任審判者在遠方連連下令,讓漫天怨靈尋瑕抵隙,力求突破這由笛聲所化的結界,奈何怨靈的怨氣一但被安魂曲洗淨,便脫離審判者的掌握,向幽冥而去。眼見戰況失利,審判者索性將怨靈緩緩撤去,讓不易受影響的殭屍趨前,然而水雲身在高塔上,行動不邊的殭屍一時之間倒還上不去,於是一時之間水雲穩佔先手,立於不敗之地;水雲見審判者遲遲不親自出手,暗暗肯定自己的推測,於是便徐徐將結界擴大,準備早一步先將怨靈盡數昇華。偶有幾許怨靈穿過結界,撲近身前,水雲只是側身滑步閃避;這些怨靈多半是在世時便有深深怨氣,笛聲難以喚起祂們在人間時的歡愉,水雲心明此理,索性曲調一變,移宮作商,不再換起往日的美好,而是勾勒出祂們希冀的未來,緩緩化去祂們的怨氣。此舉果然湊效,怨靈紛紛昇華,一如日出時露水的消散;眼見於此,水雲卻暗暗憂愁,他已經隱約感到虛空彼端,來自審判者的憤怒,然而卻不知道要如何與其交手:
[spacer] [spacer]暫避其纓?恐失先機;正面直擊?流於莽撞!
[spacer] [spacer]正苦苦思索間,安魂曲一曲已盡,本來被安撫、正要昇華的怨靈又復躁動起來,更有一些受審判者之令準備撤走,只是曲聲餘韻未盡,一時之間還留連在無盡的幻景中;水雲深深吸了一口氣,扣上笛孔,湊近嘴邊,只待唇間一口氣吐出,安魂曲又將自笛中流瀉。
[spacer] [spacer]忽然有一隻帶著白毛的虎爪,自下而上,穿過塔頂石壁,抓住水雲的腳踝!
[spacer] [spacer]水雲悚然一驚,一口本應舒緩徐吐的氣,疾射而出,變成一串利刃,硬生生將瑰麗迷茫的幻境割個粉碎!水雲心裡暗暗慘叫,眼見漫天自幻境醒來的怨靈向塔頂撲來,身體一晃,靈體化作一道銀白的光影,向天上遁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