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
那麽有趣的文章沒有獸看
難道是因爲原文是簡體嗎?
我要貼繁體~~~~~~(炸
這篇是在沒有版權意識的百度上找到的
所以……沒有版權聲明~~~~~(炸
http://hi.baidu.com/%D7%DC%C9%CF%CB%...20ef477de.html
不過原來剛點進去那篇,發現它好像“解禁”了
人類的遺産(中篇)
銀河獎征文
遲 卉
一、拉比利亞
點擊以顯示隱藏內容
這是“卡利姆多”號科學考察船進入大西洋的第十二天。
幾天來,白瀾吃盡了暈船的苦頭,所幸今天早上還算風平浪靜。今天是個好天氣,天空萬裏無雲。她靠在船頭的欄杆上眺望大海,突然注意到海天相接的地方有一道纖細的白線,筆直如刀,切開上下對映的波濤和蒼穹。
“啊哈,我們就快到了。”華裔美籍海洋科學家瑞文·李走到白瀾的身邊,放下他手中的望遠鏡,朝著天邊那條白線做了一個誇張得近乎滑稽的“請看”手勢:“女士,歡迎來到我們此行的目的地。世界上有七大洲:南、北亞美利加、亞細亞、歐羅巴、澳大利亞、阿非利加、南極洲。而您眼前的就是世界上第八大洲:拉比利亞[1]!”
白瀾被他逗得笑了起來:“第八大洲?我們要研究的這個垃圾漩渦真的有那麽大麽?”她問,“我是說,像非洲大陸一樣大?”
李聳了聳肩:“您不常研究巨大的東西,是吧。”
“我的專長是齧齒類動物,到現在爲止我的研究對象都不會超過一米長,雖然浦森的地鐵裏偶爾可以看到一人高的老鼠,穿西裝打領帶還夾著公文包。”
李大笑起來:“好吧,白瀾女士,您現在面對的是一塊大約相當於四分之三美國領土大小的海域,在這塊海域上漂浮著的就是我的研究對象。世界上二十分之一的垃圾彙集於此,西裝、領帶……這裏應有盡有,甚至也有公文包和老鼠。”
白瀾揚起眉毛,四分之三美國領土大小——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大,然而也相當可觀。她低頭望著海面,一些垃圾正順著海流彙入那片海域,
一只白色塑料碗在浪尖起伏,仿佛一只沒有瞳仁的眼睛。
下午三點,“卡利姆多”號進入了垃圾漂浮相對集中的海域。數不清的垃圾從船邊漂過。皮鞋、塑料袋、一次性餐具、看不出顔色的塑料布、塑料杯、漁網和塑料熒光誘餌、紙箱、船殼上剝落的塑料裝飾品、芭比娃娃、塑料鴨子和小狗……垃圾在海面上仿佛無窮無盡地鋪開去,科考船的船首從它們中間駛過,在垃圾中間留下一道裂痕。瑞文·李讓他的研究生把測深器放下去,從不同的深度取出水樣。
“水面上覆蓋著大約一米厚的垃圾。”他說。
白瀾揚起了眉毛。想象一下吧,在四分之三的美國領土上覆蓋一米厚的塑料垃圾[2]……她打了個哆嗦,從那位年輕人手裏接過水樣。放眼望去,沒有盡頭的垃圾糾結成一片灰白斑駁的“地面”,隨著它們下面的波濤緩緩起伏。
突然間,一只老鼠進入了她的視線。那只灰色的小東西跳到一塊比較大的泡沫塑料包裝板上,驚恐地回頭看了一眼科考船,又飛快地跳到另一塊塑料上,不料那是一個“陷阱”,它一下子踩空,紮到了水裏。
“哎呀!”白瀾脫口而出。
然而幾秒鍾後,老鼠又在不遠處的另一塊塑料板上現身了,只見它用力抖掉身上的水珠,然後滿不在乎地跑開了。
“好吧……”盯著那只老鼠遠去的方向,至少她現在確信:自己作爲一名齧齒類動物行爲學教授,在這裏肯定有事可作。
“您在看什麽?”一個年輕研究生好奇地探過頭來。
“老鼠。”
“老鼠?真的?老鼠會遊泳?”
“嗯。”
“可是這種地方,它們吃什麽?”
白瀾揚起了眉毛,望著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一次性餐具和翻白的死魚,她確信自己還看到了半塊被水泡得黏糊糊的面包。
“我不知道……也許它們吃我們扔下的垃圾,也許吃魚,也許……吃塑料。”
“噢。”年輕人露出牙齒,“真酷。”
科考船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大塊的垃圾糾結在一起,船員們不得不用長竿將它們從舵或者船邊推開去。到第二天早上,放下去的取樣器已經無法接觸到水面,而垃圾也變得越來越堅實。
“我甚至可以在這些該死的垃圾上下錨!”船長抱怨著攤開手,向科學家們:這艘船無法繼續前進了。
由瑞文·李帶頭,大家放下一只小救生艇想繼續探路,誰知這艘救生艇落在垃圾上的時候,居然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垃圾板結成的龐大固體塊浮沈了兩下,卻並沒有裂開。
“噢,媽的……”船長咬牙切齒地看著小艇開裂的船底,指著一名船員:“大衛,你,下去看一下!”
那名年輕船員穿好救生衣,攀著繩梯滑下船舷,他落在堅實的地面上,小心地松開手裏的繩子……
他用力踩了一下。
又跳了兩跳。
“船長!”他擡起頭來把手攏成喇叭,“這些見鬼的垃圾上面完全可以走人了,就跟他娘的北冰洋浮冰一樣!”
白瀾看著眼前這一幕,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真有趣。”她對瑞文·李說,“你怎麽不先告訴我一下?”
瑞文·李聳了聳肩:“只有親眼見到才能感受。當我向人們提起北大西洋垃圾旋渦的時候,他們都以爲只不過是一些垃圾碎塊,像泡沫一樣漂浮在海面上。以前——大約二十年前的確是這樣。然而可降解塑料出現之後,每年有幾十萬噸可降解塑料垃圾和其他垃圾一起,順著海流從陸地來到這裏,它們分解成具有黏著性的物質,並和那些無法分解的塑料彼此粘附在一起,形成這種巨大的垃圾板塊。現在,整個垃圾旋渦已經形成了幾百個這樣的板塊,它們彼此碰撞或者黏著,就像一個個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島。而且由於北大西洋無風帶的環流效應,它們在這片海域只進不出,結果就越來越多。”
科學家們開了個短會,自動分成三個小隊,一個小隊留守“卡利姆多”號,監測天氣並和其他小隊保持聯係。另外兩個小隊穿上救生衣,分頭步行深入這片巨大的海上垃圾場。
“把你的手杖橫著拿。”白瀾對身邊一名女研究生說,“在這裏的行動一定要小心,你腳下的垃圾可能和浮冰一樣脆弱。如果你掉進洞裏被海流卷走的話,是沒有機會浮到垃圾板塊上面透氣的。”
“那我就當它們是浮冰好了。”女研究生皺起了鼻子,“不過浮冰可不會這麽臭。”
“臭是正常的。”白瀾笑了笑,走在隊伍中間。海風帶來垃圾的惡臭氣味,這是分解的塑料餐具、腐爛的魚、被抛棄在海上的食物和廢棄物的氣味,如果把整個人類文明看作一只巨大的動物,那麽這片海域就是它十年排泄物的集合。
我們吃掉樹林、山峰、煤炭、石油,然後排泄出我們腳下的這些垃圾。就好像古老傳說裏那條巨大的惡魔鯨魚,它吞下一座豐饒的小島,然後排泄出一片不毛之地。
李帶著這支小隊朝東北方繞了一個大圈。當他們回到船上的時候,發現第二小隊的隊員正在激烈地爭吵:
“我早就說應該帶上一條橡皮艇!我們錯過了它,也許明天這個板塊就飄走了!”
“從我個人的角度,我一點都不介意你遊過去淹死在垃圾裏,但是,我是隊長,保證你們的安全這他媽的是我的職責!明天你盡可以帶上你的橡皮艇去找你的香格裏拉,但是今天我命令你休息!”
“請問,發生了什麽事?”瑞文·李彬彬有禮地問。
第二小隊的隊長、海洋環境學家拉比洛夫斯基轉過頭來,脫發的頭頂又紅又亮,“這個家夥!”他的手指像步槍一樣指著同他爭吵的瘦高個意大利人,“這個家夥拒絕返回營地,我們幾乎是把他拖回來的!”
“你沒有說到重點!”意大利人、海洋植物學家西卡咆哮起來,“我們發現了很重要的東西,就在和我們相隔二十米海水的另一個板塊上,我對著上帝的胡子發誓,那兒有一大片陸生植物!”
當天晚上他們開了一個長達三個小時、不斷爭吵的會,然而大家最後終於達成一致:帶上兩只橡皮艇和一個星期的補給,前往那個有植物生長的垃圾板塊開展研究。畢竟這是一個全新的、建立在人類抛棄的垃圾基礎上的小型生物圈,沒有人願意放棄研究它的機會。
事實上,考察隊只用一天時間就找到了那個板塊,它並沒有飄出很遠。李在筆記本上添了一筆:板塊之間的相對移動速度較慢。
蔥茏的綠意令白瀾吃了一驚。她注意到腳下踏著的垃圾已經無法分辨出其模樣,它們中有一部分已經降解,無疑也爲這些植物提供了充足的養料。她試圖從腦海中翻出許久以前儲存的植物學知識,但是,腳旁這些雜草似乎都不在她的記憶裏。西卡倒是興奮得要命,不停嘀嘀咕咕地地給這些植物進行著分類。
“這裏簡直就是一塊自然保護區!”西卡說著,“但是太奇妙了,你能想象一種大洋洲的單子葉植物和一種俄羅斯苔原灌木共同長在一個油漆桶裏麽?這些種子經由世界各個地方的河流或航船在這裏落了戶,然後——在一片垃圾上形成了全新的共生體係!”
大家都很興奮,紛紛開始了手頭的工作,白瀾在附近轉了一圈,沒有找到老鼠或其他小型齧齒類動物活動的迹象,感到有點失望。
“喵~”一聲尖銳的貓叫嚇了她一跳,一只雜色花斑的貓躥進了垃圾深處。這讓她結結實實吃了一驚。看來除了老鼠以外,這龐大的垃圾島嶼上還有其他哺乳動物存在。她好奇地循著貓消失的方向找過去,卻一無所獲。
天色漸漸暗下來,考察隊搭起帳篷,小心地點起煤油爐。他們身處的“大地”是數不清的塑料垃圾,每一塊都是易燃物品。白瀾就著煤油爐打開一罐午餐肉,眼角卻突然掃到了一簇隱隱的火光。
她猛地擡起頭來。
“怎麽了?”李好奇地問。
“火光。”她啞聲說,“我看到了火光!”
“不是鏡子反射吧?”
“不,絕對不是!”她斬釘截鐵地說,指向火光閃爍的方向。考察隊裏其他的人也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
“的確是火光。很微弱……”俄羅斯人舉起了望遠鏡,“和我們的煤油爐差不多,不像是野火,更像是篝火。看不清楚邊上有沒有人。”
“有火就可能有人。”李皺起眉頭,“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我們朝那個方向前進。”
第二天,科考隊員們分成兩個小隊朝著昨晚看到火光的地方包抄過去,他們發現了一片似乎有人耕種過的玉米,稀稀落落地生長在垃圾中間。
在這片垃圾和玉米附近有一艘船的殘骸,船頭朝天,從堆積如山的塑料袋中戳出來。一條明顯是人踩出來的小路,從船舷邊延伸到玉米“地”裏。他們逆著小路摸進船艙,看到一具已經死去多時的人類屍骨。
“骨骼發黑。”李嘟囔了一句,“重金屬中毒。”
白瀾歎了口氣,她幾乎可以想象這個人是怎麽死的:他遭遇了一次船只失事,漂浮到這個島上,他有玉米種子,他播種,他收獲。他覺得自己可以像魯賓遜一樣活下去——然而垃圾中沈積的重金屬、鉛、汞、镉……在種下去的玉米富集起來,被這個可憐的人吃了下去……
這個人無疑已經死了很久,那麽,昨晚是誰點起了篝火?白瀾擡頭望著李,他的臉上也同樣露出疑惑的神色。
突然,外面傳來了一片叫喊聲,其中還夾雜著驚恐的哭聲。白瀾連忙跟著李跑出去,發現所有人都表現得異常驚恐。
“發生什麽事了?”李問。
“這他媽的是‘北冰洋’號!李,‘北冰洋’號!”俄羅斯人聲嘶力竭地喊著,臉上的肌肉顫抖著,就像要掉下來一樣。
白瀾耳朵裏“轟”的一聲,仿佛連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你說的是那艘——世界上第一艘——核動力客輪?三年前失蹤的那艘船?”
“沒錯兒!”俄羅斯人指著船上的銘牌,“看看這兒!這麽大的字!我們快點離開,如果反應堆已經泄漏的話,鬼才知道我們吃了多少拉德[3]的輻射量!”
考察隊員們匆匆忙忙地開始收拾東西,白瀾提著自己的裝備,走進玉米地打算再搜集一些標本,突然,她停下了腳步。
在前方那片垃圾的陰影裏,有一團靜悄悄燃燒的火焰,她看到一只老鼠用前爪抓起塑料放在火堆裏,爲火焰提供燃料,另一只老鼠用尾巴卷著木枝伸進火裏,當木枝開始燃燒,它小心翼翼地舉起這一簇細小的火,朝著遠處的洞口跑去。
白瀾屏住了呼吸,她研究了一輩子的老鼠,卻從未見過它們表現出這樣的……智慧。她意識到,那就是她昨天夜裏看到的篝火,它並非出自人類之手。
她咬住嘴唇,放輕腳步,一點一點向後退著離開了這裏。沒有驚動任何一只老鼠。
船啓航了,白瀾回望著這片北大西洋最大的垃圾地獄、人類百分之三十塑料制品的最終歸宿,或者,對於那些生活在上面的住民而言,它確實堪稱這個世界的第八大洲:拉比利亞。
“怎麽了,在想什麽?”李走過來,把手搭在她的手上。
“李。”她突然說,“你小的時候在哪裏生活?”
“舊金山的唐人街,怎麽了?”
“我在浦森東港附近長大,那裏離亞洲第一大都市浦森只有兩個小時的車程。但是我們那裏沒有旅遊項目,也沒有工廠,只有六個非常非常巨大的垃圾填埋場,每天卡車排著長龍把垃圾倒在那些地方,而我和我的妹妹從小就生長在那裏,我們在垃圾場揀廢品去賣。他們什麽都扔,報紙、衣服、剩飯菜、塑料袋……每到刮風的時候,滿天都是塑料袋,就好像下大雪一樣。有兩條小河流過垃圾場旁邊,一條臭得可以熏死人,另一條的水裏常年泛著黑色,我們那裏的人都很容易生病,而我直到十四歲去浦森市區,才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街道是沒有任何垃圾的。”
“哦上帝啊,聽起來真糟糕,不過,你爲什麽要說這些?”李迷惑地問。
白瀾苦澀地一笑:“我只是想說服我自己:我作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在白瀾的余生中,她再也沒有回到這裏,考察隊的報告曾一度被遞交上去,但是最終因爲清除這些垃圾不僅耗時耗力,而且毫無利潤可言,那份報告被束之高閣。
無論是在報告中還是其他任何時候,白瀾都不曾提起那些會使用火的老鼠。她把這個秘密一直帶進了墳墓。就像她期望的那樣,那簇微弱的火苗自始至終都靜靜地、溫暖地在無數垃圾中間跳動。
它在人類抵達之前拉比利亞就已經開始燃燒,而在整個人類文明徹底抛棄地球之後,依舊不曾熄滅。
二、火
點擊以顯示隱藏內容
阿鐵小心地用前爪捧起一團輕土[4]添進火裏,火焰立刻吞掉那塊輕土,畢畢剝剝地燃燒得更旺了。阿鐵恭恭敬敬地拜了兩拜,祈禱火神保佑它在這個季度找到的妻子[5]生下的健康孩子多過畸形兒。一個妻子每次可以生六個孩子,如果能有四個正常的,他就心滿意足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卷起一根木枝。木頭是神聖的,不僅因爲它非常稀少,還因爲即使是火神,也只能從一頭慢慢吃掉木頭,而無法像吃掉輕土那樣一口吞食。他把木枝湊在火上點燃了,然後慢慢走回自己的洞穴,舉起尾巴,點燃通風口下方的一團輕土。
白尾,他的妻子正臥在一團蓬松柔軟的纖維上,膨大的腹部非常美麗。她的身體散發出孕婦獨有的美妙氣味,令阿鐵心醉神迷。他舔了舔她的胡須,而她回報以迷人的低語:
“今天晚上有一個火神祭會,你會去爲我們的孩子祈福麽?”她柔聲問。
“會的。”阿鐵堅定地回答。
太陽落下,圓月升起。大地開始在潮水的轟鳴聲中搖蕩。高高堆起的輕土頂端,篝火在熊熊燃燒。阿鐵和部落裏的其他人一起走出洞穴,在篝火旁起舞歌唱。
火是神聖的,火賜予我們溫暖,火賜予我們熟食,火爲我們驅趕可怕的“喵嗚”,火是神靈。火是神聖的。
就在祭司開始唱歌的那一刻,天空中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阿鐵尖叫著趴在地上,四肢著地,驚恐不已。當他鼓起勇氣擡頭望天時,他看到了流星。
那不是平日裏從天穹上落下來的流星,而是逆沖上天的流星,無數道淺藍色的光從天海相接之處射出來,沖向天穹的盡頭。一道接著一道,那些光芒編織成一道光幕,一條光的河流,仿佛無窮無盡,永無止息。在這些光芒的前面是無數顆閃亮的星星,它們異常眩目,仿佛凝固的火。
這樣的奇景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隨著那些星星漸漸黯淡了,天穹上只留下一個閃亮的方陣,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祭司終於回過神來,他宣布這是火神的顯靈。阿鐵震驚不已地完成了儀式,回到洞裏發現白尾已經生下了他的孩子。
六個,全都是畸形。
阿鐵悲傷地看著這些孩子短小的前爪和分成三叉的尾巴,他很想按照慣例咬死這些畸形的孩子,但是這一次不能,他不可以。
“這些孩子是在火神的榮光下出生的。”他溫柔地挨個舔著孩子們的額頭,“我將養育他們,每一個都要活下去。”
人類銀河係紀年元年,阿鐵的孩子們出生了。他的部落此時尚沒有紀年,阿鐵也不可能知道,他所見證的流星是最後一批人類離開地球時乘坐飛船的尾焰。他更不可能知道,他那些出生在“北冰洋號”泄漏的核反應堆上的畸形孩子,爲他繁衍了近百億的子孫後代。
他們稱自己爲拉比特人。
三、大 地
點擊以顯示隱藏內容
短爪白木把尾巴浸到海水裏,感覺告訴他:溫度仍舊在上升。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他暗自想著,一瘸一拐地朝著王宮走去。
長尾家族的王宮由幾萬根來自拉比利亞大陸各地的木枝搭建而成,高貴而又富麗堂皇。和短爪家族那用泥土堆起來的洞穴簡直是天壤之別。但是,短爪白木走進王宮的時候,心裏沒有半點恐懼或自卑之感,反而有幾分洋洋自得。
我知道國王也不知道的事情。他對自己說。
長尾家族的現任國王長尾巨樹接見了他,雙方都很客氣,然而短爪白木完全可以讀得出國王的輕蔑。短爪家族的血統不純正是盡人皆知的,他們是火神詛咒之下的畸形兒的後代,他們的前爪短小無力,他們的尾巴分叉有如蛇的舌頭。而長尾家族乃是血統最純正的一族。
“陛下,我必須向您報告:海水的溫度在持續上升。”
“這有什麽關係麽?”長尾巨樹冷淡地問,“氣候在變好,收成在增加,我很樂意溫度再升高一點,這樣我們就可以在冬天播種和收割糧食了。”
“不,陛下,這並不是一件好事。”短爪白木盡量畢恭畢敬地回答,“如果您恩準,我可以爲您演示一下。”
“你又想耍什麽把戲?”國王的身體散發出威脅的氣味,尾巴豎得筆直。
“只是一個小試驗,陛下。”
“好吧。”
在短爪白木的指示下,兩名仆人準備了一口由重土[6]制成的大鍋,鍋下燒起火來,將水倒進去,短爪白木掏出幾塊輕土放在水裏,它們立刻浮在了水面上。
“你到底要我看什麽?”國王問。
“請稍等,陛下。”
很快,鍋裏的水沸騰起來,而輕土開始軟化,變成一攤柔軟的半流體狀物質,隨著沸騰的水上下翻滾。
“陛下,您看,如果海水溫度繼續上升的話,很快,所有的輕土都會被融化掉的。而我們的土地裏,有八分之五是輕土,我們腳下的大地很快會融化,而我們會掉進海裏。”
“大地會融化?”國王抱著肚子狂笑起來,“哈哈哈,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對了,‘八分之五’是什麽意思?”
“八分之五,陛下,就是假設將這片大陸分成八等份,那麽其中的五份……”短爪白木突然停住了話頭,因爲國王身上散發出的暴怒氣味即使在三尺之外也可以聞得一清二楚。
“什麽?你是說你想把我的國家分裂成八份麽,短爪?”國王冷森森地問。
“陛下……”短爪的話被國王揮動尾巴的冷酷動作打斷了。
“你,和你的全家,整個家族,統統放逐!”
在拉比特人的詞典裏,“放逐”的含義就是給你一艘用輕土制成的船,隨波漂流。絕大多數短爪家族的成員都死於漂流途中。
“我們完了。”白木的兒子發出哀鳴,“我們能去哪兒?”
短爪白木沒有說話,但是他身上散發出堅定的氣味,讓所有心存動搖的人都不敢對他有半點質疑。
已經記不得過去了多少個白天和夜晚,遠遠地,他們前方出現了一片陸地的影子。
“哦,不,我們又漂流回來了。”一個女人哭了起來,“如果長尾王知道我們違反放逐令又跑回來了,他會立刻殺死我們的!”
船上的短爪族人陷入了一片恐慌和絕望,然而這恐慌遠遠沒有之後的恐懼來得巨大。
他們意識到這是一塊新的土地。
“它是死的!”短爪白木驚恐地感受著腳下的地面,發現盡管波浪和潮汐起伏、這片大地竟然沒有絲毫搖動,這是死氣沈沈、了無生氣的地面
……他掬起一把沙子放在火上,誰知火不僅沒有像吞噬了輕土一樣燃燒起來,反而立刻熄滅了。
“這是死亡之地!是傳說中死者才會到的地方,我們死了嗎?”白木的妻子嚎啕著,她散發出強烈的恐懼和絕望氣味,籠罩了這艘船和其上的所有旅客。“快回去!還來得及,快離開這裏!”
“不。”短爪白木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聞到了淡水和草的氣息,我們要前進,不能後退。”
於是,這只小小的、散發著疲憊和恐懼氣息的隊伍繼續向前,他們走過沙灘,走過河口,爬上河岸……
在拉比特人的曆史中,他們第一次見到了北美洲海岸的莽莽森林。
“諸神啊……”短爪白木喃喃地自言自語。他小心地伸出前爪碰觸眼前的樹木,這是木頭,他立刻做出判斷。
然而這是怎樣的木頭啊!它超越了他所見過的最高的灌木和玉米,超越了他所能想象的巨大,這樣一株樹木可以搭建八個長尾國王的宮殿,放眼所及,這片土地上有四八、六八……不……比八個八[7]還要多的樹木。它們可以燃起輕土永遠無法燃起的熊熊火焰,而樹木下面的灌木裏,美味的果子正散發出甜甜的馨香。
他高舉前爪,豎直尾巴:“我的族人們啊!這乃是諸神應許我們的大地!”
四、凜 冬
點擊以顯示隱藏內容
這是一場海底火山爆發——在地球的曆史上曾經發生過無數次,未來還將發生無數次。只不過這一次,它發生在拉比利亞大陸,或者說,北大西洋無風帶垃圾旋渦的正下方。
隨著岩漿噴薄而出,海水被加熱到沸騰,轉眼這些水蒸氣又一次被加熱到近千度。它們猛烈地從海底噴射出來,將由垃圾構成的板塊擊成碎片。海水灌入有岩漿流出的斷層空洞,被加熱後的空洞體積驟然膨脹數千倍,引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
海面上所有的一切,數萬年來一直堆積在此的塑料袋、易拉罐、油漆桶、皮鞋、文件夾、一次性餐具、漁網和塑料熒光誘餌、紙箱、貓糧罐頭……以及原本修築在它們之上的拉比特人長尾家族的王宮,一起統統被扯碎、點燃、融化。熊熊大火在這片“大陸”上燃燒起來。滾滾濃煙和火山灰一起直沖天空。
這場大火燃燒了整整三個月,整個大西洋垃圾旋渦被付之一炬。而其上的拉比特人絕大多數都已經死去,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逃出來,登上短爪家族的領地,並將這個可怕的故事一代代流傳下去。
五個月後,火山爆發終於告一段落。
這場大火摧毀了人類在這個星球上最後的痕迹。在陸地上,自然早已進化出了分解塑料的細菌,人類的城市只剩下叢林深處一點鋼筋水泥的廢墟。而在海洋中,由於海水的保護作用而一直安然無恙的拉比利亞垃圾旋渦,如今只剩下半個芭比娃娃的頭顱,和一只中國塑料鴨一起並排埋在厚厚的灰燼深處。
這就是盤古的子孫和耶和華的子民在這個星球上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
凜冬漫漫,不見盡頭。
短爪家族並不知道這漫漫寒冬和他們的故園有何關係,濃雲遮蔽了天空,灌木枯萎,荒草萋萋。原本早該到來的春季卻遲遲不肯露面。於是,短爪白木決定帶著族人遷徙。
他們艱難地走在霜凍的大地上,天空中不停地落下塑料垃圾燃燒後的塵埃,它們帶著大量的重金屬物質,在地面上薄薄地覆蓋了一層,最終被植物和動物吸收到身體裏。
短爪白木對此一無所知,生長在拉比利亞大陸上的他們,對重金屬早已經進化出了強大的抵抗能力。然而這一次,他們呼吸的塵埃中不僅有重金屬,還有大量的來自“北冰洋”號殘骸的輻射塵。
在對抗嚴冬的過程中,短爪族人找回了他們祖先的本能,他們開始在地下挖掘洞穴,築巢繁衍,培植蘑菇,甚至養殖蚯蚓和蝼蛄。他們學會了
在地面上或者地面下生火,學會了使用對他們而言幾乎是無窮無盡的木材。
他們的洞穴越挖越多,越挖越長,如果神靈有一雙眼睛從天上注視大地,他將看到無數星星點點的火光燃燒在美洲、歐洲、亞洲……每一點火光旁都有一個洞穴,每一個洞穴裏都有無數閃光的眼睛。他們沐浴在輻射塵裏,飛快地成長、變異、進化。
五、傳 說
點擊以顯示隱藏內容
這是一片蔥郁的森林,陽光從樹葉間透下來,在地上映出點點光斑。纖細筆直的陸地走道和飛行導引索表明,地下有一個龐大的城市。然而在地面上卻一片甯靜。
兩個時高時低的聲音由遠而近:
“別傻了,伊丹,拉比利亞大陸只是一個傳說!”一個男聲說。
“傳說總歸是有事實基礎的!”那個纖細的女聲堅持著自己的意見。
“有一些有,有一些沒有!把你那本書給我,它到處都是漏洞!”
一陣紙頁摩擦的細碎聲音後,那個得意的男聲高了起來:“你看,它說拉比利亞大陸的天空中,‘星星的方位在不停地變化’,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情嘛!又不是打轉的船!還有這句:‘它是神賜予的大陸,掬起一捧土,便可點燃一簇火’,你見過拿泥巴點火的事兒麽?伊丹,這些東西都是在胡說八道!”
沈默。
森林裏彌漫著憤怒的氣味。
“你是個白癡,列特。”女聲低沈冰冷,“你就是那種‘閉上眼睛,就當石頭不存在’的白癡。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了。”
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響之後,一位年輕的女學生高高翹著尾巴,怒氣沖沖地跑過一條走道,跳進一扇地板門。
列特是個白癡!
伊丹氣呼呼地想著,飛快地跑向自己的洞窟。
是啊,沒人見過拉比利亞大陸。衛星早就證實:地球上只有六塊大陸,而且地質學家也證明在相應記載的年代,沒有板塊的劇烈運動……
但是,她真的相信拉比利亞大陸是存在的。
她跑回家,一頭紮在床上,哭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隨後,她用尾巴卷起那本被她翻得毛了邊的《拉比利亞大陸》傳說,翻開書頁,低聲朗讀起來:
拉比利亞大陸[8]乃是神賜予的土地,你掬起一捧土,便可點燃一簇火。它是動蕩之地,生息之地,這世間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來自於這塊大陸。
它的天空中群星不停旋轉,日新月異。在它之下是海神的居所。
……
然而那一日,海神與火之神大怒了。他們手拉著手,將火焰和巨浪降臨在拉比利亞大陸之上,於是,火焰從大地深處噴射出來,天空被火焰點燃,大地被烈火融化……
……
吾等生息繁衍之地被神靈的憤怒撕扯成八塊碎片,一塊變成煙塵升上天空,一塊化作汙水融入海洋,五塊化作塵埃落向大地,只有最後一塊沈沒在海神的居所之外,重重的波濤深處,和吾等先祖的骸骨一起,從那一日起長眠到永遠……
作者後記:寫完這個文之後給朋友看。朋友看完之後冒出一句話:我懷疑亞特蘭蒂斯大陸的傳說就是這麽來的。
天地良心……我絕對只是寫了一塊垃圾大陸而已……
拉比利亞大陸在上,請證明我的清白吧……
--------------------------------------------------------------------------------
[1] 作者注:“拉比利亞”是一個生造詞,是仿照“澳大利亞”的英文拼寫Australia 生造出來的“Rubbilia” 。詞根爲“rubbish”,意爲垃圾。而這個詞的意思是“垃圾大陸”。是瑞文·李對這片垃圾的諷刺命名。
[2] 作者注:到此爲止的敘述中並無任何幻想成分,就在您閱讀這行字的時候,那個四分之三美國大小的垃圾漩渦的的確確毫無疑問地就漂浮在北大西洋裏。如果您清楚北大西洋無風帶的位置,您甚至可以利用google earth 看到它。
[3] 作者注:拉德即rad,輻射吸收劑量單位。
[4]作者注: 拉比利亞大陸上的拉比特人(rubbiter)把塑料稱之爲輕土。因爲他們就生活在這塊由塑料垃圾構成的大地上。
[5] 作者注:在阿鐵那個年代,拉比特人每一個季度會重組一次家庭,而在冬季則組成更大的聚落。
[6] 作者注:“重土”是指拉比特人從垃圾、船殼中挖出的金屬片。相當稀少。平民一般只能烤食。
[7] 作者注:拉比特人的雙手都只有四個手指,故爲八進制計數。
[8] 作者注:事實上“拉比特人”和“拉比利亞大陸”是人類的說法,而非“鼠人”的發音,爲了便於敘述而沿用下來。
===============================================
所以說
人類之後,這世界的統治者是老鼠
只是這個權力交接的方式好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