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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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室裏空無一物。什麽也沒有,沒有。有的只是他自己的醉意和恐懼感。
克雷斯強打起精神,站起身來開了盞燈。
什麽也沒有。房間已經空了。
他支起耳朵聽著,沒有聲音。四面的牆上也沒有東西。一切都是他在恐懼當中産生的幻覺。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莉珊德拉和酒窖裏的那些東西,心裏湧起了一股羞恥和憤怒的感覺。他爲什麽要那麽做呢?他本應該幫助她焚燒沙王,殺死它們,可爲什麽……他知道爲什麽了。沙母遙控了他,讓他臨陣怯場。沃說過,那東西很小的時候就有靈能,更何況它現在已經長大了,長得那麽大了。它已經飽餐了卡茜和艾迪的屍體,現在又有了另外兩具,它還會繼續長大。而且它已經學會了享受人肉的美味,他恨恨地想。
他發起抖來,但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它不會傷害他的,他是它們的上帝,而白色沙王也一直是他的寵兒。
他又想起來,自己曾經用標槍去戳過它。那事就發生在卡茜到來之前,她可真是可惡。
他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沙母還會感到饑餓,而且它現在個頭這麽大,肯定餓得更快。它的胃口想必已經大到了恐怖的程度。那該怎麽辦呢?他必須趁沙母還被關在酒窖裏的時候趕緊逃跑,逃到城裏的安全地方去。酒窖只不過是用灰泥和夯實的土砌成的,工沙們肯定可以從裏面挖地道出來。等它們獲得了自由……克雷斯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走到臥室裏,開始收拾東西。他拿了三個包,但卻只在裏面裝了夠一次換洗的衣物——他覺得這就行了。包裏剩下的空地兒全裝了貴重物品,珠寶啦、藝術品啦,還有其他一些他舍不得扔的東西。
他可不打算再回這個鬼地方來了。
跛行獸跟著他下了樓梯。它兩眼放光,眼光惡毒地盯著他。它看起來很憔悴,克雷斯意識到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喂過它食物了。平常它都能自己照顧自己,但是最近它肯定找不著什麽吃的。跛行獸想抓住他的腿,他生氣地吆喝了一聲,一腳把它踢開了。跛行獸顯然是受了委屈,趕忙逃開了。
克雷斯手忙腳亂地拎上那堆包,蹑手蹑腳地溜了出去,然後關上了門。
他緊貼著房子站了一會兒,心“咚咚”地狂跳不已。飛行器離他只有幾米之遙,可就這幾步路他都不敢邁出去。月光很是明亮,房子前面的空地上是一片大屠殺的景象。莉珊德拉的兩個火焰手還躺在原地,一個身體扭曲著,已經被燒焦了;另一個則被沙王的屍體裹得嚴嚴實實,只能看到一個鼓鼓的大包。他身邊密密麻麻地全是黑黑紅紅的沙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它們都已經死了——但它們看上去卻像在等著開戰,就跟以往每次大敵當前的時候一樣。別胡思亂想了,克雷斯告誡自己,不過是酒喝多了心裏發虛而已。
他親眼看見那些城堡被打成了廢墟。它們都已經死了,而白色沙母還困在酒窖裏。他深吸了幾口氣,踩著沙王的屍體往前走去,腳下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他狠狠地把它們踩進了沙地裏,而它們已經不會再動彈了。
克雷斯得意地笑著,慢慢地走過戰場,一邊側耳聽著腳下的聲音。那聲音是安全的標志,嘎吱,噼啪,嘎吱……他把包放在地上,打開了飛行器的門。有什麽東西從黑暗裏爬了出來,飛行器的座椅上出現了一個蒼白模糊的影子。那東西有他的前臂那麽長,大颚輕輕地“喀哒”作響,身體周圍的六只小眼睛往上瞅著他。克雷斯嚇得尿了褲子,一步步地後退著。飛行器裏面的動靜更大了——他驚慌得忘了關上飛行器的門。那只沙王出了飛行器,小心翼翼地朝他爬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一些同伴。原來它們通過挖地洞爬進了飛行器,此前一直躲在座椅下面,現在又爬出來了。這些沙王在飛行器周圍排了一圈。
克雷斯舔了舔嘴唇,轉身朝莉珊德拉的飛行器飛奔過去。還沒跑到一半,他就停住了。那架飛行器裏也有東西在動,蠕蟲般的龐然大物在月光下隱約可見。克雷斯發出一聲哀鳴,趕緊往房子裏面撤退。快到大門的時候,他擡頭看了看,十來個長長的白影正在屋牆上來來回回地爬著。其中四個在廢棄鍾樓的樓頂附近擠作一團,兀鷹以前就是在這座塔樓裏待著的。它們正在刻著什麽東西——是一張臉,一張非常熟悉的臉。克雷斯尖叫一聲,跑進了屋裏。
他一進屋就直奔酒櫃而去。一番痛飲之後,他達到了目的:忘記了眼前的一切。但他最終還是醒了過來,不管有多麽不願意,他還是醒了。他頭疼得要命,身上發出一股怪怪的味兒,饑腸辘辘。簡直是餓得不行!從來沒有過的餓!克雷斯知道並不是自己的胃在作怪——一只白色沙王在臥室梳妝台的頂上盯著他,觸須微微抖動著。它的個頭跟飛行器裏面的那只沙王一般大。他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往後退。
“我……我給你找吃的,”他對沙王說,“找吃的。”他嘴裏發幹,幹得如同一張砂紙。他舔舔嘴唇,逃出了這個房間。屋子裏到處都是沙王,他必須非常小心才能找到落腳的地方。沙王們似乎都在忙著完成自己的差使,沒有理會克雷斯。它們正在對他的房子進行改造,在牆上挖進挖出,雕刻著什麽東西。
克雷斯兩次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撞見了自己的臉,都直愣愣地瞪著他。這兩張臉扭曲變形,面如死灰,上面寫滿了恐懼。
克雷斯走到外面,想把院子裏那兩具正在腐爛的屍體搬進來,希望借此緩解一下白沙母的饑餓問題。兩具屍體都不見了,他這才想起來:工沙能夠輕而易舉地搬動比自己重好多倍的東西。
已經吃了這麽多,沙母居然還覺得餓,克雷斯越想越覺得恐怖。
克雷斯回到屋裏,看見一列沙王正沿著樓梯爬下來,每一只都拖著跛行獸的一片殘軀。沙王隊伍從他身邊經過時,跛行獸的頭似乎正在責備地看著他。
克雷斯掏空了冰箱、櫥櫃和其他所有收藏食物的地方,把全部吃的都堆在廚房地板的中央。十來只沙王在邊上等著把食物搬走。它們沒去碰冷凍食品,卻把別的吃的都拿走了。冷凍食品慢慢化開來,地板上積起了一大攤水。
沙王們搬走食物之後,盡管自己其實什麽也沒吃,克雷斯也覺得自己身上那種極度的饑餓感終於緩和了一些。不過他也知道,這種緩和維持不了多久,沙母很快又會餓的。他還得喂它。
克雷斯想到該怎麽做了,他走到了通訊儀跟前。
“瑪拉達,”他裝作漫不經心地跟第一個接聽電話的朋友說,“今晚我這兒有一個小聚會。我知道這會兒才通知實在是太倉促了,但還是非常希望你能來,真的。”
接下來他找了賈德·拉吉斯,然後是其他人。等他打完這一通電話之後,有五個人接受了邀請。克雷斯暗自盤算著,這麽多人應該夠了吧。
克雷斯到外面去接客人——工沙們以驚人的高效率把院子拾掇幹淨了,地面看起來就跟戰爭發生之前一模一樣——然後把他們領到了大門口。他讓他們先進去,自己卻留在了門外。
等四個客人都進去之後,克雷斯終於鼓足了勇氣——當最後一個客人一進去,他就從外面關上了門。屋子裏面響起了驚呼聲,很快又變成了叽裏呱啦的狂亂喊叫。克雷斯只當沒有聽見,飛快地向著一個男賓駛來的飛行器狂奔過去。他安全地鑽進了駕駛艙,用拇指揿了揿啓動面板,然後就開始咒罵。飛行器上面有安全設置,只有機主本人的指紋才能讓它飛起來——這點他早該想到了的。
下一個來的是拉吉斯。他的飛行器剛剛停穩,克雷斯就跑了過去。拉吉斯從飛行器裏爬了出來,克雷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快回飛行器裏去。”
他說,一邊把拉吉斯往回推,“帶我到城裏去,快點,賈德。離開這兒!”
可拉吉斯只是瞪了他一眼,沒有動。“幹嗎呀,怎麽啦,西蒙?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聚會怎麽樣了?”
到這會兒就已經太遲了,四周的松軟沙地攪動起來,一只只紅色的眼睛盯上了他們,大颚也開始“喀哒”作響。拉吉斯發出了窒息般的叫聲,想回到飛行器裏去,可是一對大颚已經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腳踝,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伴隨著沙王在地底下的瘋狂活動,沙地上整個兒開了鍋。沙王慢慢把拉吉斯撕成了碎片,他拼命地掙紮著,淒厲地哭喊著。克雷斯都要看不下去了。
從那以後,克雷斯就放棄了逃跑的打算。屋子裏消停下來之後,他對酒櫃裏剩下的東西來了次大掃蕩,把自己灌得爛醉。他心裏明白,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奢侈的享受了,因爲他家其余的酒都存在酒窖裏。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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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斯整整一天粒米未進,最後卻還是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那種極度的饑餓感也就此消失了。噩夢襲來之前,他還在想著明天能把誰約出來。
第二天早晨,氣候又幹又熱。克雷斯睜開眼,又看見了那只待在梳妝台上的白色沙王。他趕緊閉上眼睛,希望這個噩夢趕快離開。噩夢沒有離開,他自己卻再也睡不著了。不久之後,他意識到自己正在盯著那個東西看。他盯了它將近五分鍾的時間,然後才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這只沙王一直都沒有動。工沙當然有這個能力,能夠長時間地保持靜止狀態,他也曾無數次地看見它們在等待和守望。但以往它們多少總會弄出一些動靜來——大颚“喀哒”作響,腿部陣陣抽搐,纖長的觸須輕輕地搖來擺去——而梳妝台上的這只沙王卻是紋絲不動。克雷斯站起身,屏住呼吸,心裏卻不敢有什麽奢望,難道它已經死了?被什麽東西殺死了?他鼓起勇氣走了過去。沙王的眼睛呆滯而又暗淡,身體似乎有些腫脹,那情形就像是裏面有什麽東西正在軟化腐爛,漚出的氣體把白色的甲殼撐了起來。克雷斯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摸了摸它。
沙王的身體很暖和,甚至還有些燙人,而且越來越燙。但它始終一動不動。他縮回手,沙王身上的一片白色外殼隨即掉了下來。外殼底下的肉也是一樣的顔色,不過看起來要軟一些。白色的肉腫腫的,熱乎乎的,似乎還在抽搐。克雷斯急忙退開,跑到了門口。走廊裏也有三只白沙王,它們的情況跟臥室裏的同伴一模一樣。他跑下樓梯,從一只又一只沙王身上跳過,它們全都一動不動。屋子裏到處都是沙王,全都已經死了,或者是快死了,再不然就是昏迷了。克雷斯沒興趣知道它們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只要它們不動就好。飛行器裏有四只沙王,他一只接一只地撿了起來,用盡全力把它們扔向了遠處。
該死的怪物!他鑽回飛行器裏,坐到被啃得殘缺不全的椅子上,用拇指揿了一下啓動面板。
什麽反應也沒有。
克雷斯試了又試,還是沒有反應。老天怎麽這麽不長眼?這是他自己的飛行器,應該能啓動的。它爲什麽不動呢?他實在搞不明白。
最後他鑽出飛行器,開始檢查機器出了什麽毛病,心裏做著最壞的打算。他找到了原因——機頭已經被沙王們弄得四分五裂。他出不去了,最終還是被它們給困住了。
克雷斯怒沖沖地走回房裏,到陳列室去拿了一把古董斧頭,這把斧頭就挂在殺死卡茜·穆雷的那把標槍旁邊。他開始行動起來。就算是在被斧頭剁成碎片的時候,沙王們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斧頭第一次落下的時候,沙王的身體就像在突然間炸裂了一般,裏面的東西四處飛濺。它們體內有一些既惡心又怪異的半成形器官,一些跟人血差不多的紅色黏液,還有黃色的膿水。
克雷斯一氣砍碎了二十只沙王,然後才意識到這樣做根本無濟於事。說到底,工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再說它們的數量又那麽多,就算他砍上一天一夜,也還是不能把它們趕盡殺絕。
他應該下到酒窖裏去,用斧頭招呼沙母。主意已定,他便向酒窖進發了。酒窖的門映入眼簾,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那已經不是一個門了。門邊的牆壁被啃噬掉了,留下的是一個圓形的洞口,比原來那個門大了一倍。眼前只有一個大坑,沒有任何迹象顯示這個黑洞洞的深淵上面還曾經有過一扇釘死了的門。
深淵裏隱約飄來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惡臭。
坑壁濕糊糊的,上面鮮血淋漓,還有東一塊西一塊的白色黴斑。
最糟糕的是,那東西還在呼吸。
克雷斯站在房間的另一頭,那東西呼氣了,一股熱風裹住了他的全身。他好不容易才沒有被熏倒,熱風一轉向,他就趕緊逃開了。
回到起居室後,他又砍碎了三只工沙,然後癱倒在地。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百思不得其解。
然後他想到了那個惟一有可能了解真相的人。他又一次跑到了通訊儀邊上,忙亂之中又踩上了一只沙王。他熱切地祈禱著,希望通訊儀還能管用。顯示屏上出現了賈拉·沃的臉,他的神經一下子崩潰了,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她一直聽著他的述說,沒有打斷,蒼白憔悴的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只是輕輕地皺著眉頭。等他講完之後,她只說了一句:“我應該讓你留在那裏等死。”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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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斯開始嚎啕大哭,“不要!救救我,我會給錢的。”
“照理說我應該那樣做,”她說,“可我不會不管你的。”
“謝謝,”克雷斯說,“哦,謝——”
“閉嘴!”沃說,“聽我說,你這都是自作自受。如果你好好對待它們,它們會是規規矩矩的戰士,而你卻用饑餓和折磨把它們變成了別的東西。你是它們的上帝,是你把它們變成這樣的。你酒窖裏的那個沙母已經病了,你留在它身上的傷還在折磨著它。它可能已經瘋了,因爲它現在的行爲很不正常。
“你必須盡快逃離那兒。那些工沙並沒有死,克雷斯,它們只是在休眠。我告訴過你,它們長大後外殼就會脫落。通常——實際上,你的沙王脫殼脫得太早了。你的沙王還在蟲形期就長得這麽大了,這是我從來沒聽說過的事情。依我看,這是你傷害白沙母的另一個後果。不過這還不算嚴重,真正嚴重的是你的沙王現在正在蛻變。你也看到了,沙母越長越大,它的智力也在快速增長,它的靈能越來越強,頭腦越來越複雜,野心也越來越大。當沙母還很小、還處於半智能狀態的時候,那些帶著硬殼的工沙對它來說已經夠用了。到了現在,它需要有更好的仆人來爲自己服務,需要它們有更多的能力。你明白了嗎?工沙們正在孕育一種新的沙王。我不能準確地預言這種新沙王會是什麽樣子,那是由每個沙母根據自己的需要和願望來決定的。不過我可以肯定它們會有兩只腳,四只胳膊,還會有與之相對的拇指。它們將具有制造和操作複雜機械的能力。沙王個體是沒有智能的,沙母的智力卻可以達到非常高的程度。”
克雷斯目瞪口呆地盯著顯示屏上的沃。“那你那些工人,”他總算說出了話,“那些到這兒來……安裝魚缸的……”
沃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他們就是希德。”她說。
“而希德就是一種沙王,”克雷斯木然地接過了她的話,“你賣給我一魚缸的……的……嬰兒。啊……”
“別胡說,”沃說道,“處在第一個階段的沙王更像是精子而不是嬰兒。在自然狀態下,它們會受到戰爭的磨煉和控制,一百只沙王裏只有一只能發育到第二個階段;而能像希德那樣進入第三個階段——也就是最後的成熟期——的沙王更只有千分之一。但成年沙王對小沙母是不會有感情的。”她歎了口氣。
“現在說這些已經是在浪費時間了。那只白沙母很快就會蘇醒過來,恢複到完全清醒的狀態。它已經不再需要你了。它恨你,而且它肯定餓得不行。
蛻變是很耗力氣的,沙母在蛻變前後都需要吃大量的食物。你必須得趕快離開,明白嗎?”
“可我走不了。”克雷斯說,“我的飛行器已經被它們弄壞了,別人的飛行器我又發動不了,我不知道怎樣重新設置它們。你能來接我嗎?”
“好吧,”沃說,“我和希德會馬上出發。但是,從阿斯加德去你那兒有兩百多公裏呢,而且我們還得帶上一些設備,爲的是對付你制造出來的那只瘋狂的沙母。你不能在那兒等著。你還有腳呢。
走吧,一直往東走,往你能看見的最近的地方走,走得越快越好。你的房子外面很荒涼,我們在空中很容易就能看見你。這樣你才能安全地遠離那些沙王。明白了嗎?”
“明白了,”克雷斯說,“好的,好的。”
挂掉電話後,克雷斯快步走向門口。走到一半時他就聽到了一聲響動,一種什麽東西爆開或是裂開的聲音。
一只沙王的殼從中間裂開了,四只小手從裂縫裏伸了出來,把死殼往兩邊推,手上沾滿了紅紅黃黃的血。
克雷斯跑了起來。
他沒想到外面會這麽熱。
山上全是光禿禿的岩石,幹得都要冒煙了。克雷斯出了屋,用盡全力往遠處跑,跑到肋骨發疼、氣也喘不過來的時候才停下來走。感覺稍微好一點之後,他馬上又開始跑了起來。他就這樣在毒辣的太陽底下跑跑走走,一直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他渾身淌滿了汗,後悔自己出門時沒帶點水。他擡頭望向天空,希望能看見沃和希德。
克雷斯可受不了這種折磨。天氣幹熱得要命,他的身體狀況又不好,但是他強迫自己繼續前行,一面回想著沙母那可怕的呼吸,想像著那些扭來扭去的小東西在房子裏到處亂爬的情景。但願沃和希德能有對付它們的辦法。
他自己則另有對付沃和希德的辦法。全是他們的錯,克雷斯想,他們必須爲此付出代價。莉珊德拉已經死了,不過他還認識她的同行。他要報複他們。他大汗淋漓,掙紮著往東走著,一邊在心裏上百次地回味著這個念頭。
他希望自己起碼沒搞錯方向。他的方向感並不是很好,一開始慌裏慌張的,他也沒鬧清楚自己走的到底是哪條路。但打那以後他一直在努力地辨認方向,確保自己能像沃建議的那樣一直往東走。
跑了好幾個小時,還仍然沒看到援兵的蹤影,克雷斯終於斷定自己已經走錯方向了。
又過了好幾個小時,他開始擔心起來。要是沃和希德找不著他怎麽辦?他會死在這裏的。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身體虛弱不堪,心裏極度恐懼,嗓子也幹得發疼。他沒法再走下去了。太陽正在落山,天黑以後他就會完全迷失方向。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說沙王把沃和希德給吃了?他又一次感到了恐懼,滿心的恐懼,還有極度的幹渴和饑餓。但他還是繼續著逃命的旅程。現在他跑起來的時候已經是跌跌撞撞的了,還摔了兩跤。第二次摔倒的時候,他的手被一塊石頭給蹭破了,血流了出來。他邊走邊用嘴吮著血,還擔心著傷口會不會感染。
太陽已經落到他身後的地平線上了,地面終於涼快了一些,這倒正合他意。他決定一直走到天全黑了再停下來,利用夜裏的時間休息一下。他肯定自己離那些沙王已經足夠遠,已經安全了,到第二天早上,沃和希德就能找著他了。
爬上又一座山頭的時候,他看見前面有一座房子的輪廓。
這房子沒有他自己的住所那麽大,不過也不算小了。有房子就有人煙,就有安全。克雷斯大聲叫喊著,朝著房子奔了過去。得趕快弄點吃的和喝的,他必須補充營養。他已經感覺到了食物的味道,饑餓使他痛苦難耐。他跑下山坡,跑向房子,一邊揮舞著胳膊,沖房子裏的人叫喊著。天差不多全黑了,但他還是借著太陽的余光認出了五六個小孩玩耍的身影。“嗨,”他大聲叫著,“救救我!救救我!”
他們迎著他跑了過來。
克雷斯突然停住了。“不,”他說,“哦,不,哦,不!”他倒退了幾步,在沙子上滑了一跤,然後又爬起來打算往回跑。他們輕而易舉地抓住了他——那是些幽靈般的小東西,有著鼓鼓的眼睛和暗橙色的皮膚。他拼命掙紮,但是無濟於事。他們雖然個頭很小,但卻都長著四只胳膊,而克雷斯只有兩只。
他們擡著他往房子那邊走去。這是座陰森破舊的房子,材質是細碎的沙子。它的門倒是特別大,黑黢黢的,而且正在呼吸。這情形的確可怕,但西蒙·克雷斯尖叫卻不是爲了這個。他尖叫是因爲其他那些小孩——那些從城堡裏爬出來的橙色小孩,他們漠然地看著他從自己面前經過——他們的臉——跟克雷斯自己的一模一樣。
注:
①阿斯加德(Asgard)是北歐神話中諸神居住的地方;後文中的巴爾德爾(Baldur),是挪威神話中純潔、美麗、歡樂與和平之神的名字。
②神妓館是古代一些宗教團體開辦的妓院,其目的是爲到這裏來的男人同時提供肉體享樂和精神洗滌。據說,早在公元前2300年左右,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就出現了神妓館。
③“沙母”的英文原文爲“maw”,既表示“動物的胃”,在方言中也有“母親”的意思。因此說具有雙關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