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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喬治·馬丁 著
淩寒 譯
編者按:
喬治·馬丁是當今歐美最受推崇的幻想小說家之一,1948年生於美國新澤西州,主要創作方向爲奇幻小說、恐怖小說及科幻說。《沙王》出版於1979年,它將科幻與恐怖兩大元素完美地結爲一體,帶有相當怵目驚心的驚悚氣息,並爲喬治·馬丁贏得“雨果獎最佳短中篇小說獎”和“星雲獎最佳短中篇小說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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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克雷斯獨自住在一處龐大的莊園裏。莊園坐落在幹燥多石的山丘上,與城相距五十公裏。這樣一來,當他因工作上的事被突然叫走時,就沒有鄰居可以幫他照料那些寵物。兀鷹是不用操心的,它就待在廢棄的鍾樓裏,平常也都是自己喂飽自己;至於跛行獸,克雷斯只需把它趕到屋外,它自己就會想辦法的。這個小怪物什麽都吃得下去——蛞蝓啦,鳥啦什麽的。麻煩的是那個大魚缸,裏面裝的可都是正宗的地球産水虎魚。最後實在沒轍,克雷斯只好往魚缸裏扔一大塊牛肉了事。如果他的行程超出了預期,水虎魚會相互殘殺。以前它們就這麽幹過。克雷斯倒是覺得挺有趣兒。
糟糕的是,這一次他在外耽擱得實在是太久了,等他終於回到家的時候,魚死光了,兀鷹也死了——跛行獸爬進鍾樓把它給吃了。克雷斯爲此十分惱火。第二天,他駕著飛行器去了大約兩百公裏之外的阿斯加德①。阿斯加德是整個巴爾德爾最大的城市,以擁有曆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星際港口而著稱。克雷斯向來喜歡在朋友面前展示一些與衆不同、讓人逗樂而且價格不菲的動物,阿斯加德就是購買這種東西的好去處。
不過,這回他的運氣可不怎麽樣。“外星寵物”店已經關了門;“以太寵物”非要再塞給他一只兀鷹;而“怪水”供應的無非還是些水虎魚、閃光鲨、蜘蛛鱿之類的普通貨色。這些克雷斯可都見識過了,他想要的是一些新東西,一些能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傍晚時分,克雷斯溜達到了彩虹大道上,想找一家從前沒光顧過的寵物店。這條街離港口很近,街上有許多賣進口貨的商店。那些大型百貨公司的櫥窗長得驚人,櫥窗裏的氈墊上陳列著稀罕昂貴的外星文物。櫥窗後面垂著深色的簾子,讓人無法窺見商店內部的情況。各百貨公司之間是一些店面狹窄、肮髒淩亂的舊貨商店,裏面塞滿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克雷斯在這兩種商店之間來回穿梭,在哪兒都提不起興致來。
接下來,他碰上了一家與衆不同的小店。這家店緊挨著港口,克雷斯以前從沒來過這兒。商店的所在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單層建築,夾在一個歡樂吧和“秘密修女會”開辦的一間神妓館②之間。到了這個地段,彩虹大道已經顯得破敗不堪了,但這家商店卻異軍突起,十分引人眼球。櫥窗裏充滿了霧氣,還變幻著各種色彩:一會兒是淺紅色,一會兒是霧氣般的灰色,一會兒又成了閃耀的金色,霧氣打著旋兒轉動著。店內亮著幽暗的光。克雷斯掃了一眼櫥窗裏的東西——幾件藝術品,還有些他不認得的物品。當然,他哪件東西也沒看得真切——霧氣在這些東西周圍優雅地流動著,一忽兒露出某件東西的冰山一角,一忽兒亮出另外一件,一忽兒又把它們全都遮擋住。這反倒能勾起人們的好奇心。
看著看著,霧氣逐漸凝成了一個個字母,於是一個個單詞便相繼顯現出來。克雷斯站在那裏讀著:沃—希德進口商店主營文物、藝術品、生物及各色雜貨霧氣到這兒便停住了,不再顯現出新的字母來。透過霧氣,克雷斯隱約看到店內有什麽東西在動,而且廣告裏也提到了“生物”,他一下子來了興趣,撣了撣外套,走進了商店。
到了店內,克雷斯覺得有些暈頭轉向。裏面非常寬敞,這大大超過了克雷斯的猜測——店面並不怎麽起眼,他料想裏面也不會太大。店裏燈光幽暗,寂靜無聲。天花板上是一片星海,點綴著螺旋狀的星雲,光線陰暗,但非常逼真,看起來也十分漂亮。所有的櫃台都發著微光,那是爲了更好地展示裏面的商品。走道的地面上也都彌漫著霧氣——有些地方的霧氣差不多漫過了他的膝蓋。在他走動的時候,霧氣就在身邊盤繞著。
“需要幫忙嗎?”一個女人出現了,似乎是從霧氣中突然升騰出來。她又高又瘦,臉色蒼白,身上穿著一條灰色的連衫褲,腦袋後面耷拉著一頂怪模怪樣的小帽子。
“你是沃還是希德?還是幫忙看店的?”克雷斯問道。
“我是賈拉·沃,很高興爲您效勞。”她說,“希德是不見客的。我們也沒有雇幫手。”
“你們這個店挺大的,我卻從來沒有聽說過,真是奇怪。”克雷斯感到很困惑。
“我們在巴爾德爾的這家店面剛剛開張,”她說,“不過在其他一些星球上我們也有連鎖店。您想看點什麽呢?藝術品嗎?您看起來像個收藏家。我們有一些非常不錯的諾達路希水晶雕刻。”
“不用了,”克雷斯說,“該有的水晶雕刻我都已經有了。我是來看寵物的。”
“您想要活的嗎?”
“對。”
“外星的?”
“當然。”
“我們有一只會模仿人的動物,産自希莉亞星球。是一只聰明的小猿猴,它不單能模仿人講話,還能模仿您的嗓音、語調和手勢,甚至臉部表情。”
“很可愛,”克雷斯說,“也很普通。但我想要的不是‘可愛和普通’。沃,我想要的是怪異的、不同尋常的寵物。不要可愛的那種,我討厭可愛的動物。我現在有一只跛行獸,從科索進口的,價格可不便宜。我時不時地喂它一窩討厭的小貓——這就是我對‘可愛’的態度。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沃詭秘地笑了笑。“您養過會崇拜您的動物嗎?”她問道。
克雷斯咧著嘴笑了笑。“哦,偶爾吧。可是我不需要崇拜,沃,只要有樂子就行。”
“您沒聽明白,”她說,臉上還是那副奇怪的笑容,“我說的是真正的崇拜。”
“你是什麽意思?”
“我想我們有您想要的東西。”她說,“跟我來。”
她領著他穿過閃閃發光的櫃台,進入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內霧氣缭繞,頭頂上是人工仿造的星光。他們穿過一道霧牆,走進商店的另一片區域,在一個巨大的塑料箱子前停住了。那是個魚缸,克雷斯心想。
沃向他招了招手。他走近箱子,發現自己想錯了。那是一個陸棲動物飼養箱,裏面是一塊兩米見方的微縮沙漠,白色的沙粒在暗淡的紅光下呈現出血紅的色澤。箱子裏還有很多石頭,有玄武岩、石英岩和花崗岩。箱子的四個角落裏各矗立著一座城堡。克雷斯眯縫著眼睛瞧了瞧,修正了自己的看法。確切地說,箱子裏只有三座城堡,另外一座已經傾斜崩塌,成了一片廢墟。那三座城堡是用石頭和沙子砌成的,做工雖然粗劣,但卻完整無缺。一些小動物在城垛之上和圓形的門廊下爬來爬去。克雷斯把臉貼到了箱子上。“這些是昆蟲嗎?”他問道。
“不是,”沃回答說,“是一種比昆蟲高級得多的生物,智商也要高得多。這東西比你的跛行獸可要厲害多了。我們管它們叫沙王。”
“只要是昆蟲,”克雷斯說著,一邊從箱子邊上抽回身來,“我才不在乎它們有多高級呢。”他皺了皺眉頭。“拜托別拿智商這一套來唬弄我了。這些東西那麽小,它們的大腦只能是最原始的那一種。”
“它們在各自的群體中共享同一個群體意識,”沃說,“在這兒應該稱作‘城堡意識’。箱子裏實際上只有三個生物,第四個已經死了。你看,它的城堡已經倒塌了。”
克雷斯又往箱子裏瞅了一眼。“群體意識?嗯,有點兒意思。”他又皺了皺眉頭,“但不管怎麽說,這也不過是特大號的螞蟻窩而已。我想來點更精彩的東西。”
“它們會打仗。”
“打仗?哦。”克雷斯又看了看箱子。
“你不妨看看它們的顔色。”她指了指聚集在最近的城堡邊上的那些生物,其中一只正在箱壁上爬來爬去。克雷斯盯著它看了個仔細。但無論怎麽看,他都覺得這是只昆蟲:只有他手指甲蓋那麽大,六條腿,六只小眼睛長在身體四周,一對凶猛的大颚噼裏啪啦地響著,很是惹眼。兩根纖長的觸須則在空中搖來擺去,交織出種種圖案。這東西的觸須、大颚、眼睛和腿都是烏黑的,而盔甲般的外殼則是深深的橙色,那才是它身體的主色調。
“是昆蟲。”克雷斯又說了一遍。
“不是昆蟲。”沃堅持道,語調很平靜。
“沙王長大後會蛻掉堅硬的外殼。但這個玻璃箱太小,它們長不到那麽大,也就不會蛻殼。”她拽著克雷斯的胳膊,領他繞著箱子走到另一個城堡邊上,“看看這些沙王的顔色。”
克雷斯看了看,這邊的沙王顔色跟剛才的有所不同。這些沙王的甲殼呈亮紅色,觸須、大颚、眼睛和腿則是黃色的。克雷斯往箱子的另一頭掃了一眼:第三個城堡裏的居民擁有灰白色的甲殼,其他部位則是紅色的。他“嗯”了一聲。
“我跟您說過,它們會打仗,”沃說道,“它們甚至還會休戰和結盟。第四個城堡就是被其他三方的盟軍摧毀的。黑色沙王發展得太人多勢衆了,於是其他幾方就聯合起來打垮了它們。”
克雷斯還是不太服氣。“是挺有趣兒的。不過,昆蟲也會打仗埃”
“昆蟲不會崇拜您。”沃說。
“呃?”
沃笑了笑,將手指指向城堡。克雷斯定睛細看,發現高處塔樓的牆上刻著一個頭像。他認出來了,那是賈拉·沃的臉。
“這……”
“我把自己臉部的全息圖像投影到箱子裏,投影了好幾天。對它們來說,這就是上帝的面容,你懂了嗎?我給它們喂食,總在它們身邊待著。沙王有一種基本的靈能,跟心靈感應有點類似。它們感應到我的存在,於是用我的臉的圖像來裝飾它們的建築,以示對我的崇拜。你看,所有城堡上都有這樣的頭像。”
事實確實如此。城堡之上,賈拉·沃的臉栩栩如生,神態平靜而又安詳。這樣的高超技藝令克雷斯驚歎不已。“它們是怎麽做到的呢?”“它們最前面的兩條腿可以起到手臂的作用。
它們甚至還有類似於手指的器官,那是三根小小的、柔軟靈活的卷須。此外,它們有很好的合作意識,在修建城堡和行軍作戰時能合作默契。要知道,同一種顔色的沙王都是受控於同一個意識的。”
“繼續往下說。”克雷斯請求道。
沃笑了笑。“沙母住在城堡裏。‘沙母’是我給起的名字——有點兒一語雙關的含義,你明白吧③?這東西行使著母親和胃的雙重職能。沙母是雌性的,大小跟你的拳頭差不多,本身不能來回走動。其實,把這種生物統稱爲“沙王”有些用詞不當,那些只負責尋找食物和進行打仗的叫做“工沙”,它們就相當於戰士。真正的統治者是“沙後”。當然這個比方也不全對。大體上說來,整個城堡就是一個雌雄同體的生物。”
“他們吃什麽呢?”
“工沙們吃半流質的、從城堡裏來的經過消化的食物——那是沙母給的,沙母已經幫他們消化了好幾天了。工沙的胃接受不了別的東西。要是沙母死了,它們也很快就會死掉。至於沙母……沙母什麽都吃。它們沒什麽特別的要求,喂點殘羹剩飯就很好了。”
“她吃活的食物嗎?”
沃聳聳肩:“也吃,沙母會吃掉其他城堡裏的工沙。”
“我對此很有興趣,”克雷斯承認道,“要是它們的體積不這麽小就好了!”
“你可以把它們養得更大些。這些沙王小是因爲箱子小,它們會控制自己的生長來適應現有的空間。要是我把它們移到大一點的容器裏,它們就會繼續長大。”
“嗯,我的水虎魚缸有這個的兩倍大,現在正空著呢。我可以把它清掃出來,裝上沙子……”
“我們可以上門服務,很樂意爲您效勞。”
“那太好了,”克雷斯說,“我想要四個完整無缺的城堡。”
“沒問題。”沃說。
於是他們開始討價還價。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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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賈拉·沃帶著幾個休眠的沙王和一隊負責安裝的工人來到西蒙·克雷斯家裏。沃的助手都來自於外星球,克雷斯還沒見過這般長相的外星人——身材粗矮,有兩只腳和四只手,還長著鼓鼓的複眼。他們厚厚的皮膚如同皮革一般,身上到處都是皺褶——這兒長著一只角,那兒支著一根刺,別的什麽地方又鼓著一個包。不過他們都非常強壯,幹活也很得力。沃用一種音樂般的語言支使他們幹這幹那,那種語言也是克雷斯聞所未聞的。
活兒當天就幹完了。工人們把水虎魚缸搬到了克雷斯家寬敞的起居室的中央,再在魚缸兩旁擺上一圈沙發,這樣利於觀賞。他們把魚缸刷洗幹淨,在裏面三分之二的空間裏填上沙子和石塊,然後裝上一個特殊的照明係統。這個係統既可以發射沙王喜歡的暗紅色光線,又具有把全息圖像投影到魚缸裏的功能。他們還在魚缸頂上加了一個非常結實的塑料蓋子,蓋子裏有一個喂食裝置。“這樣,你喂它們的時候就不用把蓋子挪開了。”沃跟他解釋說,“你肯定不想讓那些工沙有機會跑掉吧。”
蓋子裏還裝著一台濕度控制儀,可以使魚缸裏的濕度保持在適當的水平。“裏面得保持幹燥,但是也不能太幹了。”沃說。
最後,一個工人爬進魚缸,在四個角上各挖了個深坑。他的一個同伴從結著霜的冷凍運輸箱裏拿出休眠的沙王,一個接一個地遞給了他。
這些沙王實在不美觀,克雷斯覺得它們就像一團團顔色斑駁的腐肉,只不過多了一張嘴而已。
外星工人把它們分別埋在四個角落裏,跟著把魚缸封好,然後就離開了。
“沙王遇熱之後就會醒來,”沃說,“一周之內,工沙就會開始孵化。它們會挖洞,然後鑽到地面上來。一定要給它們充足的食物,它們在成長期間需要保持充沛的體力。我估計,大約三個星期之後你就能看到城堡了。”
“那我的頭像呢?什麽時候它們才會開始雕刻我的頭像?”
“大概一個月之後你再把全息圖像投進去。”
她建議說,“要有耐心。有什麽問題就打電話來,我們隨時爲您效勞。”她朝克雷斯鞠了一躬,然後就走了。
克雷斯踱回到魚缸邊上,點著了一枝大麻煙卷。沙漠裏寂靜無聲,空無一物。他不耐煩地敲了敲缸壁,皺起了眉頭。
到了第四天,克雷斯覺察到沙子下面似乎有了動靜——來自地下的輕微擾動。
第五天,他看見了第一只工沙。它孤零零地待在魚缸裏,身體是白色的。第六天,他數出了十二只沙王,白的、紅的、黑的都有。橙色沙王卻遲遲不見動靜。
他把一碗剩菜倒進魚缸,沙王們馬上就注意到了。它們沖了上來,動手把食物拉回各自的角落。
每種顔色的沙王都秩序井然,互相之間也沒有爭鬥。克雷斯覺得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決定再等上一陣子。
第八天,橙色沙王粉墨登場了。這時,其他的沙王都已經在搬運小石塊,開始搭建粗糙的城堡了。
它們還是沒有打仗。它們現在的個頭還只是店裏那些同類的一半大小,不過克雷斯覺得這些家夥長得挺快的。
在第二個星期內,城堡就蓋了一半了。工沙們排著井然有序的隊伍,把大塊的砂岩和花崗岩拖回各自的角落裏,其他一些工沙則忙著用大颚和卷須把沙石堆砌起來。
克雷斯買了一副放大目鏡,這樣就可以把魚缸裏的動靜盡收眼底。他繞著高高的缸壁走了一圈又一圈,仔仔細細地觀察著。真是有意思極了。
城堡多少有些簡陋,克雷斯不是十分滿意。不過,他已經想到了一個改進的法子。第二天,他把一些黑曜石和彩色玻璃碎片跟食物一塊投了進去。
幾個鍾頭之後,這些石頭和玻璃片就成了城堡牆面的一部分。
最先竣工的是黑色城堡,緊隨其後的是白堡和紅堡。不出所料,橙堡又是最後一個。克雷斯把飯拿到起居室裏,坐在沙發上邊看邊吃,他覺得,頭一場戰爭隨時可能爆發起來。
他又一次失望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城堡越來越高大,也越來越宏偉了。除了上洗手間、接聽重要的公務電話之外,克雷斯和魚缸寸步不離。但沙王們還是沒有開戰,他開始不耐煩起來。
最後,他不再給它們喂食了。
沙漠裏不再有剩飯從天而降。兩天之後,四只黑工沙圍住了一只橙色同類,把它拖回去獻給了自己的沙母。它們先扯下它的大颚、觸須和腿,使其成了殘廢,然後把它拖進了微型城堡那道陰暗的正門裏。那只沙王就此消失。不到一個小時之後,四十多只橙色沙王從沙漠另一頭行軍過來,向黑色軍團所在的角落發起了進攻。但是,從地底深處沖出來的黑色沙王在數量上占盡優勢。戰鬥結束時,進攻者們已經被屠殺殆盡。戰死者和它們奄奄一息的同伴都被拖到了地下,成了黑沙母的盤中餐。
克雷斯非常興奮,爲自己的天才想法得意不已。
第二天,當他把食物放進魚缸時,一場搶奪食物的三國大戰爆發了。白色軍團最終成了最大的贏家。
自那以後,戰爭就一場接一場,打得個不亦樂乎。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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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賈拉·沃把沙王送來的時間已經快一個月了,克雷斯打開了全息投影儀,他的臉立刻出現在了魚缸裏。克雷斯的臉的圖像慢慢地轉個不停,這一來,所有四個城堡都可以均勻地接收到他的目光。克雷斯覺得這個投影還是和自己挺相像的:它頑皮地咧開嘴笑著,嘴巴寬寬的,臉頰豐滿,藍色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灰色的頭發被精心梳成了時髦的分頭,眉毛稀疏,一副老成世故的模樣。
很快,沙王們就行動起來了。當自己的頭像在沙王們的頭頂閃耀時,克雷斯給它們投放了異常豐盛的食物。戰爭終於告一段落,現在的一切行動都圍繞著“崇拜”這個主題展開。
西蒙·克雷斯的臉慢慢地顯現在了城堡的牆面上。
一開始,克雷斯覺得四個城堡上的雕像幾無二致。隨著工程的進展,他對這些複制品進行了仔細地研究,發現它們在制作工藝以及最終效果上還是有細微的差別。紅色軍團最具有藝術天分,它們用小塊的板岩表現出他灰撲撲的發色。白沙王制作的臉譜顯得年輕又頑皮,而黑色軍團的創作則突出了他智慧、慈祥的特點——不過臉都是一樣的臉。橙色沙王還跟原來一樣,進度最慢,效果也最差。它們在戰場上的表現乏善可陳,相形之下,它們的城堡也是一副寒碜相。橙色沙王的雕像看上去潦潦草草,簡直就像一幅漫畫,而且它們看上去也不打算做什麽改進了。看到它們停止了對雕像的加工,克雷斯心裏很不是味兒,但是也只有幹瞪眼的份兒。
等到所有版本的頭像都完工的時候,克雷斯關掉了投影儀——現在是時候來一次聚會了,他想,這肯定會讓朋友們驚歎不已。他甚至還打算爲大夥兒導演一出戰爭的好戲。他高興地哼著歌,開始起草聚會客人的名單。
聚會果然大獲成功。
克雷斯一共邀請了三十位客人。有幾個是跟他愛好相同的密友,還有幾個前任情人,其他的都是他生意和社交場上的競爭對手。他知道有些客人看了他的沙王會覺得不舒服,甚至會反感——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一時沖動地把賈拉·沃的名字也寫進了名單裏,在給她的邀請函中又補上一句:“如果你願意,把希德也叫上吧。”
她接受了邀請,不過她的話讓他覺得有些不解。“希德,呃,他不能來。他從來不參加社交聚會。至於我嘛,我很高興能有機會看看你的沙王到底怎麽樣了。”
克雷斯爲聚會預訂了尤爲豐盛的餐點。到了最後,客人們的談資漸漸枯竭,大多數客人已經被紅酒和大麻煙弄得暈頭轉向了。就在這時,克雷斯親自動手把桌上的殘羹冷炙一股腦兒地搜刮進了一個大碗裏,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大家都上這邊來,”他招呼著客人們,“我想讓你們看看我的最新寵物。”他端著碗,領他們進了起居室。
沙王們總算沒辜負他的一番厚望。事前被餓了兩天,現在正是它們躍躍欲試的時候。克雷斯頗爲周到地爲客人們準備了放大目鏡,大家便圍在魚缸邊上就著目鏡往裏看。沙王之間展開了一場異常慘烈的剩飯爭奪戰。戰鬥結束之後,克雷斯清點了一下戰場:差不多死了六十只工沙。紅沙王和白沙王新近結成了聯盟,大部分食物都被它們搶走了。
“克雷斯,你真是惡心。”卡茜·穆雷沖著他說。兩年前他們在一起住過很短的一段時間,最後他實在受不了她那要命的多愁善感,跟她分了手,“我可真是個傻瓜,居然還到你這兒來。我還以爲你也許會收斂一點兒,想要跟我道歉呢。”有一次,他的跛行獸把一只特別可愛的小狗給吃掉了。
那是卡茜的愛物,爲這事兒她一直都不肯原諒他,“別再請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西蒙。”她大踏步地沖了出去,後頭緊跟著她的現任情人。一片嘲笑聲在他們身後響起。
其他的客人都有滿肚子的問題要問。
這些沙王是從哪兒弄來的?“沃—希德進口商店。”他回答道,一邊向賈拉·沃做了個禮節性的手勢。她一直都很安靜,大部分時間裏都是一個人待著。
爲什麽沙王要拿他的頭像來裝飾城堡?“因爲我是它們的上帝。難道你們不知道嗎?”他的回答引發了一陣吃吃的笑聲。
它們還會打起來嗎?“當然。不過今天晚上不會了。別擔心,這樣的聚會以後還會有。”
業余外星生物學家賈德·拉吉斯聊起了其他的群居昆蟲,還有它們掀起的那些戰爭。“這些沙王很有意思,但也沒什麽特別了不起的地方。你不妨讀一讀關於另外一些昆蟲的書,比方說,《地球上的兵蟻》。”
“沙王不是昆蟲。”賈拉·沃突然插了一句。
不過賈德已經走開了。誰也沒在意她的話。克雷斯沖她笑了笑,聳了聳肩。
瑪拉達·布雷提議在下次觀戰時設一個賭局,大家都對這個主意表示贊同。接著,他們興致勃勃地就賭博的規則和賠率展開了討論,一直持續了接近一個鍾頭。最後,客人們開始陸續離去。
賈拉·沃是最後一個走的。等到就剩他們倆的時候,克雷斯跟她說:“看來,我的沙王所引起的凡響似乎非常不錯。”
“它們長得不錯,”沃說,“已經比我自己養的那些大點兒了。”
“對,只有橙色沙王例外。”克雷斯說。
“我也注意到了,”沃回答道,“它們的數量似乎很少,城堡也很破敗。”
“呃,總得有人落後的,”克雷斯說,“橙色沙王出來得晚,城堡蓋得也晚,所以它們吃虧了。”
“能不能告訴我,”沃說,“你有沒有喂它們足夠多的食物?”
克雷斯聳了聳肩,“它們得時不時地節節食,這樣能更好地激起它們的鬥志。”
沃不滿地皺了皺眉,“你沒必要餓著它們,它們自然會在某個時間因爲某種理由而發動戰爭,那是它們的本性。
那樣你看到的就會是非常複雜的對抗,令人賞心悅目。眼下這種因爲餓肚子引起的連續戰爭毫無藝術感,檔次也不高。”
克雷斯態度激烈地回敬了她的不滿:“你現在是在我家裏,沃,在這裏,檔次高不高得由我來決定。我一開始就是按照你的建議來喂養它們,可它們根本就不開打。”
“你得有耐心。”
“不,”克雷斯說,“歸根結底,我才是它們的主人和上帝。爲什麽我得等到它們自己想打時才打呢?它們打鬥的次數沒達到我的要求,我只是對這種狀態做了一番修正而已。”
“我知道了,”沃說,“我會跟希德商量一下的。”
“這不關你的事,跟他也沒關係。”克雷斯打斷了她。
“那,我想我也該告辭了。”沃的話語聽起來有無可奈何。在披上外套時她又瞪了他最後一眼,“好好留意你的那頭像吧,西蒙·克雷斯。”她警告道,“看看你的那頭像。”說完就離開了。
克雷斯滿腹狐疑地踱回到魚缸邊上,緊盯著那城堡。他的頭像還在,跟原來一樣,只是——他抓起放大目鏡戴上,長時間地審視著那臉,不過還是很難說清到底有什麽不妥。但,頭像的表情似乎有了些微的改變。笑容有扭曲了,神色顯得有點惡毒。當然,變化非常細微——如果這也算是變化的話。最後,克雷斯把這歸結爲心理暗示的緣故,並決定再也不邀請賈拉·沃來參加聚會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裏,克雷斯和他的十來個死黨每周都要聚在一塊玩一種遊戲,他喜歡稱之爲“戰爭遊戲”。但最初的那股狂熱勁兒早已過去,他不再花那麽多時間圍著魚缸轉了,轉而開始更多地關注生意上的事務和社交生活。不過,他還是喜歡時不時地叫幾個朋友過來看上一兩場戰爭。他總是讓沙王們處在饑餓的邊緣,橙色沙王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數量明顯地減少了。到後來,克雷斯開始懷疑它們的沙母是不是已經死了。其他沙王的日子倒還過得逍遙。
在一些難以成眠的夜晚,克雷斯會拿著一瓶紅酒走進起居室,那兒惟一的光源就是微型沙漠裏的暗紅色光芒。他會自個兒邊喝酒邊觀察沙王,一連看上好幾個小時。一般情況下,魚缸裏總會有某個角落正在打仗。碰上魚缸裏一片太平的時候,他只需要扔一點點食物進去,馬上就能挑起一場紛爭。
就像瑪拉達·布雷提議的那樣,克雷斯的同伴們開始爲每周的“戰爭遊戲”下注。克雷斯把寶押在白色沙王身上,贏了不少錢。白色沙王現在已經是魚缸裏最人多勢衆的一派了,它們的城堡也最爲宏偉壯觀。有一次,他沒有像平時那樣在戰場中央投放食物,而是掀開魚缸蓋子的一角,把食物直接倒在了白色城堡邊上。這一來,其他沙王要想得到食物就必須去攻擊白沙王的要塞。它們的確這麽幹了,但白沙王成功地抵擋住了進攻,克雷斯也因此從賈德·拉吉斯手裏贏到了一百塊錢。
實際上,拉吉斯幾乎每個星期都在大輸特輸。他自認爲對沙王和它們的行爲方式非常了解,聲稱自己從第一次聚會之後就開始研究它們,但是一到下注的時候,他的運氣就不見了。克雷斯懷疑拉吉斯是在吹牛。他自己也曾經一時興起想研究一下沙王,還泡在圖書館裏查詢自己的新寵物到底來自哪個星球,但是圖書館根本就沒有關於沙王的任何記錄。他曾經想跟沃聯係,問問她有關的情況,但是又因爲別的事情給擱下了。漸漸地,他也就把這事兒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