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禁衛軍泰普羅德並不像其他禁衛軍那樣帶著全罩的頭盔,而是只帶著一個鑲嵌了水晶的頭環。他的頭發較長,一直垂到下颌,在左邊有一個分縫。一些頭發形成了發簾,遮住了他的右眼。大禁衛軍的面孔稍微給獸留下滄桑的感覺,但並不蒼老。似乎他存活的時間比他看上去的年齡要長得多——這一點倒是和各地流傳的傳說比較一致。但是除了這些細枝末節以外,其實看不出他和其他戰士有什麽太大區別。泰普羅德回過禮,指著加德胸口說:“你的神木硬幣。”
加德略微有些吃驚,他低頭將硬幣從貼身處取出。自從凱爾利將硬幣還給加德,加德就一直將其挂在自己脖子上。此時加德手握著硬幣端詳,沒有看出任何不妥。
“神木硬幣可以感知持有者的精神狀態,如今它閃爍不定,說明你心存疑慮。”泰普羅德說道。
夕陽已然完全西沈,周圍漆黑一片,加德才看到泰普羅德所言的閃光。既然開門見山,也就沒必要多加客套,加德心想,於是直接回答:“是的,大禁衛軍。殺害特平斯的龍人術士,賽連,也是四年前毀掉我家鄉的罪魁禍首。我下定決心複仇,所以才來到這裏接受禁衛軍的訓練。”
“哦。但是,其實你現在並不確定賽連就是真凶?”泰普羅德問道。
“是的。對於一個複仇者,仇家是誰,是最爲重要的問題。如今各種證據,禁衛軍的調查也好,飛龍堡的調查也好,都一致指向賽連。而我卻還在搖擺不定。”加德回答。
“嗯……”
泰普羅德沈默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了口:“你注意到沒有,特平斯去世後,禁衛軍普遍呈現出士氣低落。”
“是的。因爲指揮官的獻身?”
“不,對於禁衛軍來說,這是一種榮譽。‘光榮屬於最先爲正義獻身之獸’。”
最後一句話,加德幾乎和泰普羅德同時說出口。大禁衛軍笑了笑,沒責怪對方多嘴。隨後泰普羅德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禁衛軍們之所以士氣低落,是因爲特平斯當時其實沒有還手之力……戰況並非傳說的那樣,特平斯用生命打退了賽連等等。你大概沒有見過真正的禁衛軍戰鬥。禁衛軍的信仰和習慣都使得他們一定會用審判作爲起手招式。但是沒有一個獸在那天看到特平斯審判的光錘。也就是說,特平斯雖然拼上全力,但是竟然連出招都做不到……戰士們對此沮喪不已。而這,大概是因爲他……不能審判。”
加德一時沒有聽懂。
“不能審判,是因爲對方的……力量,已經遠遠超過了特平斯。他必然不是一個術士這麽簡單。”
“您的意思是,凶手不是賽連?”加德好像聽懂了一點。
“有可能。但也可能是,賽連因爲某些原因,變得非常,非常,非常之強大。你的複仇道路,必定要充滿艱辛。”沒等加德回答,泰普羅德慢慢擡起手再次指著加德的胸口,雙目噴射出金光,雙腳離地,漂浮於空中;他背後似乎有幾縷純粹的強光在漂浮,這些強光把他的臉淹沒在漆黑的影子裏,雙眼像是兩塊白熱的水晶。泰普羅德的聲音仿佛在靈魂中回響,不但放大了好幾倍,還具有強大的穿透力,加德懷疑連山谷都被這巨大的聲音震動了;然而泰普羅德的面色卻異常平靜。
“面對如同諸神一般強大的罪者,甚至如果他就是神——你會退縮嗎?還是說,會像個真正的禁衛軍一樣繼續前進?”
加德被這巨大的壓迫感逼得後退了一步,然後他很快意識到,如果再退一步,自己就會一腳踩空,狼狽不堪的滾下山去。
退縮?退路在哪裏?四年前,當鎮長房子被壓塌,嬰兒被壓死,鎮長在廢墟前哀嚎痛哭,長跪不起;當加德穿越國境,城鄉淪喪,道路兩旁同胞曝屍荒野;當加德無奈背井離鄉,登上出海渡輪時,早已經沒有了退路。因爲只要加德一想到退縮,一考慮放棄,昔日這些悲慘景致就會一股腦兒湧上心頭,就如同在那渡輪上經曆的巨浪波濤,讓加德喘不過氣,嘔吐不止。
“是的!”加德喊道,“舊的我已然隨著家鄉的毀滅而毀滅了!平靜的生活,美好的夢想,也已然逝去不可追回了!現在的我,只希望那罪者被憤怒的烈火燒成灰燼,被憤怒的雷霆劈成灰燼!爲了複仇,勿論我這條生命,即便是死了,只要一日血仇未償,也必將咒怨留與這世上!”
神木硬幣放射出了強光。加德似乎手握著一顆閃亮辰星。泰普羅德回歸常態,拍了拍加德肩膀。
“很好。作爲獎勵一起進屋吃飯去。今天菜不錯。”
“剛才你看到的我,兩眼是什麽樣子的?”正在加德賣力地嚼著奶油濃湯焗螃蟹的硬殼時(侍從:鬣狗獸人有著多麽奇怪的習慣啊,就不能把殼吐了嗎?),大禁衛軍猛地問了這麽一句沒來頭的話,加德一緊張差點被蟹殼的碎片紮到。
“呃…兩眼發光…?發金光,對,兩眼發金光!”雖然形象很重要,但是蟹殼太尖,加德還是忍不住咧了咧嘴,不過泰普羅德並沒注意這些。
“嗯。兩眼。嗯…”泰普羅德把餐叉上的火腿送進嘴裏,咀嚼了幾下,然後歎了口氣。
“對我們這些資曆老一些的獸來說,我們全都有仇恨,只是對待它的理智程度不一樣。”泰普羅德咽下火腿,用餐叉柄指了指自己那被長發蓋住的右眼的位置,“你知道仇恨是什麽嗎?”
加德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回答什麽才合適。
“仇恨就是永不安甯。”泰普羅德用餐叉柄撩開了自己的發簾。
加德立刻覺得渾身上下忽然被一種無形的壓力裹緊了一樣。和暗紅色的左眼不同,泰普羅德的右眼是一種奇怪的顔色,很難形容這種顔色。大概橘黃和藍綠加在一起可以配出類似的顔色,但絕不會比加德看到的更加醜陋、扭曲和不協調。加德剛一看見這只眼睛,就好像有一根鋼釘刺入他的腦子一樣。他的感覺在離他遠去,他只覺得五髒六腑攪在一起…
然後什麽事都沒有了。忽然就停止了。沒有遺留的感覺,連記憶都好像是虛假的。就如同到來的速度一樣,它消失了。美味佳肴的香氣再次鑽入加德的鼻孔。加德下意識的咀嚼了一下還在嘴裏的食物,食物的甘美令獸陶醉。
“仇恨就是永不安甯。”泰普羅德的餐叉上已經叉著另一塊火腿,正往嘴裏送。
加德依然無言以對。他既然已經表明了自己沒有退路,大禁衛軍又爲何要這麽說呢?
“既然背負仇恨者一定要做出犧牲,那就不可忘記複仇的目的…”泰普羅德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重心長,但卻又帶著點點惋惜。“複仇只是爲了宣揚正義,是爲了不讓新的仇恨播下種子,而不僅僅是‘複仇’。凡是熱衷於複仇的獸,其實都會被仇恨所吞噬,而且...”大禁衛軍歎了口氣,“它從未失手過,從未失手過…有些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正在變得更加糟糕…我很同情阿爾帝維斯。”
阿爾帝維斯?加德心想,這大概算是閑談了吧,畢竟阿爾帝維斯雖然和特平斯關係很大,但卻和他加德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我希望你能幫忙照顧阿爾帝維斯。你帶著他養父的神木硬幣,而這硬幣通常不會交給其他獸——也許特平斯有點例外——但這枚硬幣和一般居民使用的不一樣,它代表著禁衛軍的身份和榮耀。他能把這枚硬幣給你,說明他信任你,超過信任其他的獸。所以我也只好信任你。”
信任我?所以呢?加德愣了,泰普羅德爲何這麽輕易就信任了自己?
“——我希望你能幫忙照顧阿爾帝維斯。除了收養他的克哈萊兄弟以外,大概只有你和他相處的最長了。”
加德一步步走下石階。下山遠比上山輕松。
加德還想著泰普羅德餐間說的話。泰普羅德說他預見不好的事情發生了。當然,不好的事情必然即將發生:月光要塞即將遷城,禁衛軍即將北上,中途要穿過尚在惡魔控制下的舊安泰斯提格地區,交戰不可避免,傷亡也不可避免。
但泰普羅德又著重強調,加德要多爲阿爾帝維斯著想。那個狐狸團子?北上時平民必然受到禁衛軍的重重保護,這是個信仰問題,除非禁衛軍全滅,否則他才不會有危險。
然而預言者的可惡就在話只講半句。等加德終於明白了這“不好的事情”,已經太晚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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