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好了
希望沒離題

海之聲

午後帶點淡藍的柔和海風,吹送著寧靜的慵懶,沿岸的陰影下,有個拄拐杖的老人站在那兒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身上穿著整齊的海軍制服,一隻手用三角巾吊在胸前,另一隻拄著柺杖的手上滿是戰創的痕跡,跛著的腳在褲管下微微蜷著,他的臉上充滿飽經風霜的傷痕,鬍子刮的很乾淨,如一尊石像面無表情的望著大海,眼中是無盡的疲憊。

他很累了,戰爭已經結束;他感到疼痛,想要回家,很想很想。

遠遠的,海上來了一條小船,一開始只看見一張隱隱的白帆,接著出現淺黃的船身,終於看見駕船的是個黝黑的少年,一雙海藍的大眼睛如午後的汪洋一樣明亮,他輕哼著小調,嫺熟而俐落的停下小船並捲起風帆。

少年跳下船,將船拉上岸,他的赤足也是健康的古銅色,浪帶著沙子鑽過他的腳趾。「先生,上船嗎?這年頭你要過到對岸去,只有這種人力小帆船。」他一腳蹬在船板,一腳踏在海水中,心不在焉的說道,並不在意老兵回答似的,這生意已經做定了。他知道老兵不會拒絕,反正現在戰後蕭條,沒有別的渡洋方式。

「嗯!當然的了。」老兵遲疑了一會兒,用皺紋夾起傷痕向少年笑道:「儘快渡我過去吧,謝謝你了。」

少年伸出太陽曬黑的大手,將老兵扶上船並將船推進浪花中,隨後輕盈的躍上小船與老兵面對面坐下,一派輕鬆的哼著小調,老兵將拐杖沿船身擺好,脫下水手帽放在膝上,帶著一抹親切而蒼老的笑定定的望著少年。少年也望回去並拿起槳開始划,然後老兵低下頭解開了三角巾,輕輕的按摩繃帶下的手臂。

就是這個舉動引起了少年的輕視,他有意調侃調侃這個看起來累壞了的老人。

「先生,你在哪個部隊服務呢?」少年的口氣不懷好意,他的眼神閃爍著。
「我剛剛離開偉大的海狼部隊,真高興我們贏了。」老兵驕傲的說道,但眼神警戒起來了。
「海狼?是那支報捷艦隊啊!那想必您在軍中有不錯的職務吧?」
「不。我只是個普通的海軍。」
「真可惜!我的叔叔是海狼總司令的副手呢!您大概不認識他吧?」
「是啊!你叔叔是個英勇的軍人,只可惜他姪子不能做偉大的海軍。」
「哼!」

少年覺得被反將了一軍。

海浪慢慢高起來了,這是出到外海的徵兆,少年站起身拉開帆,朝風向量一量並束緊桅桿,一陣風灌飽了風帆,他們迅速的朝外海航去,海鷗飛著叫著,海風溫柔的撫摸著老兵稀疏的短髮,這是他習慣已久的海的輕觸。

「先生,你懂海嗎?」少年換了一個話題。
「不懂。要是我懂,我就能做海軍司令了。」老兵小心的回答道,一邊注意少年的反應。
「你在海上遇過最可怕的事是什麼呢?」
「轟炸機扔下許許多多的魚雷和飛彈,航空母艦被炸沉了。當時我在一旁的協防艦上也受到攻擊,我的腳就是這麼廢的。」他輕描淡寫的說,彷彿這慘烈的戰役是開玩笑的。
「那還好嘛!我遇過更可怕的呢!你遇過海怪嗎?」
「海怪?」老兵露出頗感興趣的表情。
「是啊!大海龍!它有黑色的狹長身體和很尖的毒牙,黑色的毒液滴到水裡立刻就有死魚浮上來,他吐一口氣海鳥就紛紛墜落,但是我打死了它,我用帆纜把它綁著拖回村裡去。」
「真是驚險啊!」
「可不是?我從那次後就懂海了!」

老兵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帶著欲言又止的表情,卻並沒有說什麼。

海面上的光點像是一片片白鱗覆著一具藍色的身軀,波浪如白色的小手,拍打著推動著小船前進,天邊放射狀的捲雲延伸到海平面,鷗鳥喧鬧的叫喊中的隱隱傳來一陣銀鈴的歌聲。

那歌聲漸漸變大,悅耳清脆,唱到高處像是海嘯的疾行,婉轉低處如浪拍沿岸吟吟輕誦,歌聲呢喃著不知名的語言越來越近,曲調一時如沿海蝕平台階階輕躍而上,忽又似飛魚出海,回飛低旋。

「真是好聽的歌聲啊!」少年讚嘆的說著,忽然掉頭朝歌聲划去,老兵想要阻止,但沒幾秒他也忘了阻止的必要。

那歌聲像是旋轉在一個晶瑩光滑發著光的白法螺殼裡,繚繞勾引著,攝人心魄。

少年忘我的划著槳,飛速逼近樂聲。

老兵倚靠著船側板,未受傷的手伸到海裡輕輕劃過水面,他覺得這是他很熟悉的音樂,儘管並不十分相似,但他認為這是他家鄉的歌聲。

他想起出征前海岸邊鄉村的富饒生活,與妻子靠坐在火爐邊的你儂我儂,春天來到時園裡的果樹開滿了花,海鳥穿梭著追逐越過木屋,那一棟棟他親手蓋起的小房,構成了他溫馨的莊園。坐在懸崖上與妻子一起吹著海風,則是他最幸福的享受。

歌聲迴盪著,替他編織心裡的夢。

海鷗已經全飛遠了,浪高高的拍起攪動著船,白色的浪尖開始破碎,像是撕裂嬰兒的皮膚露出獸爪,海水的顏色也開始加深,伴隨著泡沫滾動的聲音,天色漸漸暗下來了,然而老兵和少年依然忘我的躺在船裡,因為歌聲壓抑下了險惡海像造成的影響,使他們只能感受到瑰麗的幻想。

忽然,老兵覺得頭有點發暈,他想伸手扶住額頭,這時一個浪打進了船裡,潑濕了他全身,帽子落進了海裡,傷口沾到海水的疼痛讓他又清醒了幾分。

他看到一具具優美的銀色身軀自暴起的大浪中穿過,那些有著最穠纖合度身軀的女性,豐盈的乳房在他們轉身時微微晃動,性慾十足的扭動身軀,她們的下半身優雅的驟縮成魚尾的形狀,如海豚般跳躍而起,圍繞著船追逐著,她們興奮的高歌著,不時還伸手去推船,似乎想讓船快些翻覆。

他毛骨悚然的想起前輩海軍的海女妖傳說,那些航行時無聊的夜晚,前輩誇張的敘說對付海女妖並不比殲滅敵軍容易,甚是大多數的艦隊遇到海女妖的迷惑都將全軍覆沒,而生存下來的人則永遠不會再遭受海怪們的折磨。

船傾側的愈來愈厲害,老兵想站起來穩住船,卻發現四肢動也不能動,他剛剛以 經被海女妖的歌聲蠱惑太久。少年也清醒過來,驚慌失措的望著老兵。

「先生!怎麼辦呀?她們是什麼?」少年驚呼,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連頭都不能轉動,更別提驅趕海女妖了,老兵的狀況也和他一樣,現在他們身上能動的,只剩下臉部器官。

「哭泣吧!哀號吧!讓我看看你們驚恐的表情!」其中一隻海女妖停止唱歌游到船邊,用人類的語言放聲尖笑道,少年對她狠狠瞪視,一連串髒話從他嘴裡噴吐而出,眾海女妖都停下歌聲尖銳的大笑起來,他們的笑聲很尖,但也十分悅耳,像是高八度的玻璃碎裂聲,聽來別有一種陰沉沉的壓迫。

「你們的身軀已經被迷惑住了。我們知道每個男人總是會由憤怒變為哀傷,然後轉為喜樂,能因為我們的歌聲迷惑而死,實在是太幸福了!」似乎是首領的海女妖又尖聲說道,眾女妖同笑起來,露出嘴裡食人的銀色尖牙,他們美麗的臉龐猙獰扭曲著。

少年開始哭泣,海浪的奔騰聲壓不過他撕心裂肺的嚎叫,他悽悽慘慘的哭著,眼淚從眼眶潰了堤。海女妖很滿意少年的表現,她們圍著他鼓著掌,興奮的跳躍離水,在已經變成深黑色的狂浪中銀色一閃而過。

忽然其中一個海女妖注意到了沉默不語的老兵,「大家看那個軍人!」她用黃鶯出谷的聲音叫道,「我們來看看他能夠保持冷靜到什麼時候?」第一個說話的首領女妖提議到,然後抓住老兵受傷的手臂用力一擰,老兵瞇起眼睛咬緊牙,忍耐著。「天哪!很痛吧?叫出來!我想聽你的慘叫聲!」又是一陣劇痛,冷汗從他的額頭冒出,「你這個疲累的老骨頭!為什麼不叫呢?」女妖不高興的抱怨道,然後又全部圍上去捉弄哭的亂七八糟的少年。

少年用朦朧的淚眼望著老兵,呢呢喃喃的說道:「老先生……我並不懂海……」這句話又招來海女妖群的一陣爆笑。

老兵沉默的陷入沉思,然後他張開口,嘶啞的試了幾個音,一首蒼勁的軍歌自他口中緩緩駛出,如戰艦駛離港灣。

他的聲音很沙很啞,像是海底的磐石互相摩擦,那是在海上讓海風吹傷了的嗓子才有的聲音。

以軍歌的歌詞,歌聲冉冉而上,唱出海面風暴的磅礡氣勢,白浪奔躍如千軍萬馬,高高躍起的浪跌落時發出炮彈爆炸的聲音,噴濺的水滴是子彈飛射,而他,駕馭著風暴的靈魂征戰沙場橫掃千軍。一個轉折,他也低唱著戰爭的無情,無法彌補的種族傷害和一個個消逝於戰場上的靈魂,他嘶啞的嗓音,無盡憂傷。

海女妖們全部圍了過來,瞪大銀色的發光眼睛望著老兵,老兵頓了頓,換了一首歌。

他唱了海的宏廣和闊深。他唱出深黑的海底海潮洶湧流過,捲起細緻的底層白沙,在幽深的黑中閃閃發亮,大海龍優遊自得的蜿蜒前行,海潮推動它冒險前進,鯊魚陪在它的旁邊,這些海洋巨獸擺動著相同的頻率。

隨後,他漸漸放慢了速率,應和著捕魚的節奏,下網,拖網,起網,魚兒生命力十足的在甲板上跳動,他唱著捕漁人的辛苦,一船的汗水換一網的漁獲。漁船返航時的歡樂和滿載的豐盛,也表露無遺。

接著,老兵捨棄了歌詞,吟吟哦哦的構築著水律,鋪陳出遙遠的海中,一個珊瑚礁構成的綺麗世界,許許多多七彩魚兒穿梭而過,當中也有銀色的海女妖。溫暖海水的環抱下,女妖媽媽用豐滿的銀色乳房哺育著摯愛的小女兒,小女妖吃飽了,高興的唱起歌來,應和著媽媽的旋律,擺動著小尾巴隨媽媽一起出去旅行。

沙啞的歌聲模仿水波鼓動著拍子,他的聲音並不好聽,但他唱的是所有生靈最美的夢────沒有戰爭,沒有滅絕,取得平衡,共存共榮。

海女妖們全都興奮的跳著笑著,歡騰的圍著小船打轉,海浪旋轉著拋擲小船,而他的歌聲還未停。

蜿蜒著,他的聲音變的哀悽,低低的摩擦聲撕扯著每個心靈的痛處,像是大海的哀號,唱著一個疲累想家的靈魂,想那個就在海的另一端的小房子,一切,造成憂傷的原因,就是為了度過這片海灣,幸福就在海灣對面,而自己卻陷在海的風暴裡,生命垂危如被海浪扔上沙灘的魚。

歌聲嘎然而止,他已淚流滿面。

一陣詭異的死寂掠過,眾女妖愣愣的圍繞在船邊無聲望著他,她們的身軀沒有擺動,在水裡豎立著隨波搖晃,首領女妖低著頭,開了口。

「你的聲音很糟。人類是不可能唱的比海女妖要好的,以人類來說你的聲音也很差,但是,你擁有最豐沛的感情和最包容的心,即使是海女妖也無法在歌聲中表現這麼多感情的,你是個偉大的歌者。你安心的渡過這片海洋吧!以後也請放心的橫越任何大洋,海怪都不會再傷害你了,即使是被掠食的關係,我們也希望與人類共存。」

她抬起頭,一滴金色發光的淚緩緩流過她銀色的臉頰。

「快回家去吧!我已被你感染了那思歸的傷痛,快回去!你已太累受的苦太深,我們無法再捉弄你。」

金色的淚水滴進了洶湧的大海,霎時間,海水從淚珠落下處開始變的清澈而湛藍,不一會兒海面就恢復了風平浪靜,夕陽金色的餘暉自漸散的烏雲縫中射出,穿過晶瑩的水面射向深海。

海女妖走了,一閃閃的銀光消失在海平面,老兵與少年又能夠活動身軀了。

「先生,你懂海。」少年提起槳一邊划一邊誠懇的說。

老兵又露出親切而疲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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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作者: 瀟湘
  判定通過。
[align=right]2011/8/16 02:10  [/al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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