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尤金的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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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

「很難阿?不過已經發生了,能怎麼辦呢?」

「那就沒辦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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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等到有知覺,已經回到原本的世界,半殘的灰牛與小迪馬上被送進神使的醫療院治療。手臂折斷到醫使都驚訝的程度,神奇的是折斷這麼多次,為什麼他還是能抱著銀白狼回來?
尤金從哪裡回來沒任何人知道,只有三神使知道內幕似的嘆一口氣,銀白狼身上掛著『帝國軍軍徽』讓附近居民原本驚動軍方。
但神使的使役先到達,才讓他們回到治療處而非軍醫院。
儘管身體各處傷痕累累,掛著三角巾的他用半殘的手推他進治療所大型醫療室,因為非神使醫療人員,進去也只會礙手礙腳,軍方也曾派人來,打算送尤金回軍醫院,灰牛則堅持拒絕了。

「你阿,真的會害死他。」戴著乳膠手套的白狼手拿病歷走過來,就像雷肯罵他的一樣口音。

「希坦,他不會有事吧?」聽起來平靜,不過內心非常焦急。

「我看看……靈魂消耗總量二分之一,破損部分高達百分之七十,肉體上……真有你的。竟然只有擦傷……」啪的一聲,希坦甩下病歷,看著灰牛。

「倒是你,四根肋骨斷裂、手多處性骨折、腹部橫膈膜破裂、肺部大量積血,要不是還有一層毛皮保護,我看你連牛腸都流了出來啦!」

「最神奇的是,你竟然沒死……連我都在懷疑桑耶預言了。」

「是阿……不過我不會在尋死了……」

「你是不是在那邊怎麼了阿?」希坦突然的發言讓尤金有些震驚。

稍微嘆一口氣,白狼遞出一個古式信封。

「這是海瑟最後的口信。」

似乎能聽到他倒抽一口氣,灰牛瞪大眼看著希坦。

「怎麼?你不要阿?」

「這可是我好心幫你弄來的呢?」

拿著信件的尤金看完十幾張信紙後,握著捏爛的紙難得的流下男兒淚。經過一段時間的靜養,雖然還沒痊癒,仍堅持背著小迪去找過去的『夥伴』,因為他們是第一次幫助別人闖過的世界,他想要知道有沒有影響。尤金也試著理解那陣光之後的事情,但小迪只記得白色的病房。
最後,他們回到在那天離開的病房,稀奇的是,這間病房在海瑟離開後,就沒有人住進來過,不僅是整齊,物品都有好好歸位。其實不太用說,尤金也知道這也是希坦小小的愛心。
待愈久,尤金卻看見小迪濕潤的眼眶,那時候的情況是如此緊急。想到希坦交給他的那封海瑟的信件內容,灰牛當下決定離開,到海瑟生前跟尤金最喜歡去的大草原散步,當初第一次聽到的小迪歪著頭問「難道是因為有嫩草可以吃嗎?」這種問句,灰牛還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小史說他會繼續研究,直到這批學生教完……」

「很像他的作風呢。」

「阿丁現在考到正規的教授資格,應該會繼續留在軍校。」

「他那時候受的傷好了嗎?」

「聽他講已經痊癒。」但這兩位很清楚,那並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傷。

「至於洛哈……」聽到這裡,銀白狼低頭看著尤金。

「他在那邊過的很好。」這句話有兩種含意。

小迪最清楚是哪一種,而且要尤金真的完全忘記洛哈是不可能的事情,洛哈對他,他對洛哈都是個永遠無解的謎題。
終究……還是無法阻止尤金去見他吧?但是,他仍相信著灰牛。
尤金既然不想要讓小迪知道洛哈到底去了地方……
據他所知,洛哈也沒有留在軍校繼續教書,不管事後如何追問,尤金也始終不說明清楚。
洛哈,是小迪目前為止無法超越的目標。
但這些……重要嗎?

「你是我珍視的人,我希望你的心可以記住我。」幫小迪戴上『帝國軍徽』做成的墜飾時,靦腆笨嘴牛用他所知,不超過道德尺度發言著。

同樣笨拙的手藝,不難發現墜飾是尤金親手製成。

對已經聽到這句話的銀白狼來說,洛哈的事情似乎就沒有想像中複雜與困難。
儘管……心中的酸澀感還是存在。
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銀白狼也理解一件事情。小迪請尤金放他下來,灰牛雖然有點疑惑不過也照做了。接著像重物擊重腹部一樣,尤金跟著作用力倒下,壓倒大片碧草。銀狼抱著尤金的脖子,狼首深埋進灰牛身上,用額前蹭著尤金胸膛,以方向來說他看不到小迪的表情。
從住院開始就沒有這麼親密的舉動,應該是忍耐很久了吧?剛出院沒多久情感早就溢滿。尤金也很習慣如此不可思議的情況,他本身就很高大而且體重也不輕,以銀白狼的體重來說根本不可能推的動他,但是只要小迪撲向他,不管幾次他總是會順勢被撲倒。
其一是銀白狼偏好這樣的舉動,他也不討厭。其二是,有一次他忘記了反而讓小迪撞到差點流鼻血,還記得那次銀白狼回答說「好像撞到了牆壁」。
所以,尤金覺得比起看到他受傷,不如順著。……這樣對灰牛來說仍是超過尺度的親暱,不免有些面紅耳赤。

「怎麼了?突然……」灰牛尷尬的抓抓下巴。

「還能聽見你的聲音……太好了……尤金。」一小段的思緒整理,推論出可能不久前在阿丁那個世界又要自滅的行動導致的言語。灰牛不禁想要敲敲自己的牛腦袋,到底是第幾次答應他,又是第幾次食言?

「……對不起。」充滿愧疚的道歉似乎也於事無補。

「我知道,也沒關係的……。」

「以後一定還會發生,我還是無法阻止你……」

輕輕的抱緊他,尤金用手臂當的最好的枕頭,發動羽冥陣。

「不……小迪……你確實能阻止的了我。」

「就只有你能。」

不用多久的時間,帶著具體肯定的言語,陣法微光的驅動讓小迪安心睡下,輕輕撥動銀白毛皮,想起在那個世界銀白狼的恐懼……看他少了對睡眠的恐懼,尤金難得露出放心的笑容。這時,片片龍鱗爬上灰牛身,由背後瞬間伸出一雙龍翼幫銀白狼擋住些許不刺眼的光線,只為他的睡眠有更高的品質。
說到這雙龍翼,尤金也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龍化的能力並沒有被收回去,他在這個世界仍可以使用這極度特殊的力量。
在這座綠蔭的草原上,應該沒有其它人會來——畢竟這一帶都是私人土地。

「阿丁那個世界不知道怎樣……不過,一定過了吧?」

『笨蟲腦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不知道,我是這麼感覺。」

『唉……算了,朕想休息一下,一直幫你們化解絕對防禦力場,累死朕拉。』

「你是說能阻擋力量的絕對障壁?……難怪我們的攻擊都有效果。」

『廢話!沒有朕,你們這些工具渣子真的可以打贏薩拉那傢伙?』

「嗯……。」

經過一段靜瑟的思考時間,尤金換了一種口氣。

「謝謝你,雷肯,願意附在我這種人身上……」

『……蟲腦渣,朕現在覺得更不舒服了。』

「總之,我還是要謝謝你……因為沒有你,他也不會存在。」摸著懷中的銀白,在沒有其它人的草原上,灰牛露出溫柔的眼神。

『朕快要吐了!你真的需要去看醫生……嗚,朕去休息了……要是下次你在說那種話,嗚……不,別,別讓朕在想起來……』

漸漸的,連體內的聲音都消失後,尤金坐起身來,讓銀白狼靠在他身上。在那個世界骨折的地方目前也還沒有全好,其實今天也是希坦的幫忙他才能出來一趟。每一次只要那隻純白狼幫忙,尤金總覺得不是很對。
非必要的事情,他不會多做。
微風吹拂的大草原上,綠草絲絲的曳動著。
如果要過去的他相信這是個存在的世界,應該會壓根不信。長久以來一直被忽視的『新月裂片』也是因為懷中的他產生了改變。小史在那之後,藥草學的技術似乎更高深了些,學生都開始聽不懂他滔滔不絕的講課。騙小迪說阿丁考上正式教授資格是假的,因為那傢伙已經落選十六次,連我都覺得真不愧是丁莫.普雷。可是,這傢伙上的自由訓練課好像很受歡迎,每次都不固定上課內容,被學生謔稱是『神秘課程』,據說大受好評。洛哈現在……在一個小村子當教師,正確來說是當村長,掛名教師的村長,以他家族的實力,其實一點都不難。
不過,他是可以回去辛格本家的……可惜,那傢伙說什麼都不在他老爸死去前接掌辛格家族,這點我也想不通。

我放不下洛哈,因為我確實的傷害了他。
但是……我知道,我的心中……

「尤金……」相隔已久的睡眠,導致小迪幾乎都會做夢。

這次夢話的一句就是我的名子嗎?嗚,還真是……
突然,他抱緊的力道增加了。

「不要走……」

有種非常強大的即視感,有那麼一秒鐘……將懷中的人兒認為是另外一隻狼。是因為……他也曾說過這句話嗎?記得當時,我並沒有答應他,原因是我給不起這段情感。但這次,我清楚知道懷中的脆弱銀白狼人是神使一族的迪米特。
他的氣味我已經記起來,他的身形更是從遠方就能辨認。

「放心吧,我不會走的。」

我稍微調整體態,用龍尾輕捲著他的狼尾,完全是下意識的,親吻了他的臉頰。雖然在下一秒我就驚覺如此的失態……可是,我……
不管有些發燙的臉頰,將他抱得更接近身體。

「好好休息吧……在這裡,只有我和你。」

「沒有人會來打擾的,絕對……沒有人。」

義父,謝謝你。
讓我知道我該做的事情……就算要在幫助別的世界闖過一次,我也不會迷惘。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我會盡所能。……請放心,我會陪著他,直他完全成為那東西前,我會盡一切所能陪著他。
或許,他化為武器那一天,也是我去找你的那一天。
因為……遲早能創造出理想中的究極之『陣』。
請不要擔心這裡的未來,我們會繼續走下去。

「義父……喜歡嗎?我把這個地方給買下來了。」

「是你最喜歡的草原喔。」

「原本是我最想給你的……驚喜。」

眼眶的熱淚還是落了下來,像是已經取得什麼,尤金放在口袋裡的信紙,化成像螢火蟲般的光輝,四散於草原空中。

「再會了……我最尊敬的,父親。」

像是道別一般,信紙的光輝開始集中,在他們身邊環繞,有個最大的圓形波光停在尤金額頭上又跳往銀白狼身上,最後劃出一道光弧,昇華於空中緩慢消失。這是第一次,尤金跟海瑟真正的道別,在黑髮下的眼眶應該無法控制了吧?
心中充盈著從來沒有過的滿足,義父:海瑟並沒有被自己殺死,取而代之的是,愚蠢的自己差點手刃懷中的銀白。記得那時,迪米特展現出對抗雷肯的勇氣讓那時的他為之震驚。
事後,他也確實物理傷害了小迪,回到聖山後,才聽希坦他們說,在這個世界若沒有他,將不會走到這一步。
雖然不算是真正好的一步。

是情感方面的波動嗎?原本應該在羽冥陣沉睡的他選在這時醒來,我明明不想讓其它人看到軟弱一面的自己想要撇過頭去。可是……他那柔軟的狼掌伸出來的手摸著我的臉頰,他很清楚我並不堅強……抹掉我落下的眼淚。

……這次,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呢。
身邊有一個能夠敞開心胸接受雷肯,接受我的『他』。
銀白狼像在安慰般,給了我一個很棒的擁抱。
從什麼時候起,迪米特就一直陪著我呢?
看著那搖曳的影子,他似乎不驚訝幫他擋光的龍型翅膀。微風緩緩吹過我們之間,帶著我最喜歡的草地……也就是大地的氣味。
甩甩頭,難得能兩個人一起出來,這麼悲傷總是不好,剛才也答應過義父……我調適一下心情,注意到他的毛髮被風吹亂,不習慣看到雜亂之物,我伸手幫他撫平,這樣的動作外人看來好像是在撫摸他的耳朵。對方驚訝到不僅臉紅,連毛都豎起來。我笑了笑,請他放心,這時,我無意間將視線落在他脖子上的帝國軍軍徽上。猶如那時候的誓言正閃著特有的金屬光澤……銀白狼靠自己非常近,連呼吸都能感覺到是同一口空氣般的熱度,一直撫摸他的耳朵,好像覺得在這個時候……能做某個事情……
看著他圓亮的翠綠瞳,像是夜間會發亮的微光,碰著他有溫度的身體,令我相信他確實活著。漸漸失去知覺的他,手有點縮了一下?這應該算是親暱的動作嗎?還是……我太粗魯了?我微微的低下頭。
為什麼呢?我為什麼會想這麼做……?
想更深更深的擁抱他,想要更接近更接近的距離。
銀白臉頰上的微紅,但並沒有躲開,銀白狼身傳來逐漸上升的熱度,害羞的表情像顆會令人會忍不住想要去咬一口的粉色果實。
此時的我是什麼表情呢?
有種很自然就會發生事情的感覺。
我慢慢的接近,他沒有明顯的拒絕意思,我想應該是表示可以吧?看著那逐漸眨起的綠瞳,我摸著銀白狼臉,順著皮毛一點一點滑向他的下吻……

『就說不要吵醒朕了……』雷肯的話突然從口中說出。

這瞬間,不單是我,連銀白狼都被嚇的撇過頭去。
毀了。
差一點,就差一點點而已。
雷肯把剛才所有的氣息毀了。
對於取回理性的現在,我半掩著臉,確信自己可能再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我剛才竟然想對他……想對小迪……

『……唉呀?明天應該會下冰雹吧?……而且冰雹會馬上蒸發?呵呵。嗚!』

我反射性重重揍右臉,右手也毫不猶豫揍向左臉,產生自己跟自己打架的盛況。其實要算的話,不管怎樣理論上都是我輸,沒有多久,鼻青臉腫的我舉雙手投降,雷肯能操作我的身體這件事情仍不好處理。
真是的,不管什麼時候,雷肯還是一樣吵,把我氣炸。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在我最氣憤填膺大罵的時候,他仍微笑著似乎不介意臉上的腫傷,在我未反應過來時,銀白狼伸出手拉下半邊的龍翅……輕輕的跨過我躊躇未踏出的一步。驚訝之於,我還是懷抱著他,用自己的心情回應著。

……下次,我會努力嘗試,成為能讓你感到最幸福的尤金。
但是今天……稍稍的原諒我好嗎……?
雖然,我還是不成熟的傢伙,可是有句話非說不可。
只能在這種時候說出來的誓言。

『Σ 'αγαπώ Xiaodi』——靜瑟的草原上響起的古語。

知道這並不是惑言,銀白狼留下的眼淚,不如海水般淡鹹。
首次發現他眼淚的味道……猶如未成熟果子般流露出清甜甘味。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