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的陌生人

天空藍得彷彿剛漂洗過的潔淨衣衫,微微的殘雲是因為勞動而磨損的棉屑,陽光溫煦,風溫柔的拂過綠野的每一寸土肌,平緩小丘上晴空萬里,放眼望去未熟的淺綠麥穗隨風偃下,細葉嘩啦啦唱出夏季的輕歌。

有個少年正愉快的騎馬飛馳在麥浪之中。他有著一頭淺褐色的短髮,像是初秋微枯的乾草,淡藍的雙眸比天還亮,小小的鼻頭和臉頰紅通通,頑皮的嘴唱著歌。他身穿陳舊的棉布短衣,破爛的吊帶褲管已經看不出來原先是短還是長,腳上的皮鞋也起著皺褶。家境並不好,但這不能阻止他的快樂,他歡呼著,敦促著胯下的老馬跑過一片又一片屬於他家裡的麥田,風中,少年剛剛變聲的愉快嗓音無憂無慮。

他叫艾萊斯‧貝特倫,十四歲的他是這片廣大村落格溫村裡的一個普通的孩子,他今天的工作是巡視所有的田,而這會花上他一整天時間。並不是艾萊斯很喜歡偷懶,雖然他確實因為身為么子而有點惰性,但正確來說是田地太大,光是貝特倫家擁有的田地就有四十平方公里。

對於艾萊斯來說,公里已經是幾千年前發明的單位了。在人類還以國籍區分著彼此,不同地區還存在語言差異的時候,公里是個國際承認的距離單位。可是在戰後曆3045年的今天,公里是常識而不用任何人承認,因為它就在那裏,是一種丈量方法,要知道距離,除了公里之外沒有其他系統,當然存在公分和毫米這種次單位,只不過,英尺和丈吋這些都已經不復存在。

艾萊斯也沒有國籍,他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也沒有護照,他是個鄉下人。鄉下人的工作就是養活自己和城市人,以及保護自己僅有的財產,自從第三次世界大戰之後,這個世界就因為資本M型化而產生了兩個階級,人種消彌,只剩下身分。鄉下人一輩子都是鄉下人,不僅要養家,還要忍受城市人的橫徵暴斂,擁有四十平方公里田地的貝特倫家相當貧窮,其他格溫村的人也是一樣,但沒有人敢有怨言。

因為,只有城市人擁有可以讓他們苟活下去的力量。

眼下,艾萊斯擦著汗,駕馬穿梭在綠浪之間,仔細查看麥田有沒有被損壞,他騎的老馬雷茲滴滴答答流著口水,腳步不穩的左右晃動,差點把孩子甩下去。艾萊斯似乎很了解雷茲的想法,他勒韁停下,讓雷茲休息並豪飲麥田邊溝裡的清水。

趁著雷茲休息,艾萊斯打開背包,拿出午餐─一顆蘋果和兩片乾麵包,以及一個陳舊的金屬杯,他將杯子放進比雷茲喝水的地方更上游的溝里,舀起清水把麵包浸軟,並用充滿缺刻的小刀削起蘋果。「雷茲,辛苦你了,我也討厭巡視麥田,可是不得不做呢。」艾萊斯啃著蘋果,拍拍老馬的前腿,老馬揚起頭,啃噬著路邊的青草。

本來是悠閒的午餐時間,被正要喝水的艾萊斯自己打斷了。

※ ※ ※

他發現杯子裡的水中有紅色的液體,白色麵包吸取了液體之後更明顯,剛才無法在水流中察覺的那抹紅,擴散著染到麵包上。艾萊斯立刻警覺的收起杯子和小包,一手牽著雷茲一手握著小刀往上游尋去,在轉過兩個綠色的彎道之後,果然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在艾萊斯的生活之中。

他看見一個渾身是傷的中年男子倒在麥田裡,身上的血流進了引水溝,染髒下游的水源。男子上身幾乎沒有穿衣服,原先的衣裝已經破成碎布片,長褲也染滿血跡汙穢不堪,無法分辨是城市人或者鄉下人,他的頭髮是雜著白髮的棕色,肌肉結實的手臂上握著一根黑色的狹長金屬物。

艾萊斯從沒看過那麼漂亮的物件。那個金屬物漆黑得像夜晚的天空,中間有一道銀色鑲嵌,柄也是黑色的,看上去是木質,還有螺旋狀的銀雕紋,在柄和長金屬相接之處有著另兩個往外延伸的短柄構造,也鑲嵌著閃閃發亮、玻璃似的東西,整枝華麗且乾淨,完全沒有沾到一絲血跡。

艾萊斯心裡砰砰跳,他知道這是甚麼。那是只有在周六的學校裡老師描述過的東西,印在使用了好幾代而破損的課本上,彷彿傳說一樣的物品,是力量和身分的象徵,既高貴又殘忍的物件,也是每個小男孩都幻想自己擁有的東西。

劍,過去歷史裡製造出來,至今已經消失在大部分人的生活中,戰鬥的武器。艾萊斯伸手去觸碰。

「……喂!滾開!」當艾萊斯的手指要接觸到那柄黑劍時,死抓著劍的男子突然抬起頭,怒吼著抽走劍,艾萊斯看見他的胸口有一塊很大的傷,幾乎可以看見肋骨,他一手握著劍一手按著傷口,不顧自己嘴角滴著血,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瞪著艾萊斯看。

「沒禮貌的小鬼,辛巴大哥我在睡覺……你吵甚麼吵。」男子嗔目。

「……先生,你受傷了啊!」艾萊斯雖然被男子的反應嚇到,但看見男子傷得很重,忍不住擔心起來,這人要是死掉了怎麼辦?放著不管他會死的。艾萊斯只是個孩子,無法想像人死亡是甚麼,但他卻可以連結到村里的人宰殺了羊來吃,羊死掉的情景也很恐怖,不知怎麼,他不願意看見自己家的田裡有這種事發生。

「先生,你需要治療,我可以帶你回去,我父親是村長,他有特許證可以送你到城裡。」艾萊斯張開雙手擋住那名男子的去路,大聲說道。
「不用了……死小鬼,這世界不需要你。」自稱辛巴的男子大手一揮就將艾萊斯推倒,踉踉蹌蹌繼續往前進,但沒走幾步又倒了下去。

艾萊斯想幫助這個人,他拉著雷茲讓牠跪下,設法把男子弄到馬背上去,男子並沒有失去意識,不斷反抗著,但身體卻越來越無力,最後順從的趴上馬背,對艾萊斯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

「先生,我可以幫你拿劍。」敦促雷茲站起之後,艾萊斯伸出手。
「……不必了……你這多管閒事的小毛孩,要救我是你自找的,算了……怎樣都好,謝謝你……無論如何都不能碰觸這把劍,知道嗎?」辛巴把劍抱在胸前,厲聲說道。
「……是……是的。」艾萊斯對辛巴的表情很害怕,慌忙牽著雷茲往回走,心裡想著老師曾說過要盡己所能的幫助人,卻沒有告訴過他對方不願意接受幫助,是否可以強制按照自己的意思幫助他呢?

※ ※ ※

回到村落裡的艾萊斯,受到村民的兩極化反應對待。

父親很不高興他帶著陌生人回來,但沒有說甚麼,默默的給辛巴做了簡易的治療,隨後有人騎快馬去請醫生,有人留下來照顧傷者,格溫是個小村落,人口不到百戶,相隔距離很遠,醫師家在六公里之外,不騎馬去短時間根本到不了。

被裹在毯子裡的辛巴,雙手抱著那把精緻的黑劍,接受著村民的詢問。格溫的人很少到外面去,城鎮並不歡迎鄉下人,一般只有持特許證的村長被允許進入城市奉獻徵稅物,所以鄉下人對城市的概念完全來自以訛傳訛,作為外來者的辛巴被認為可能知道城市的情況,因此眾人爭先恐後和他對話。

但辛巴似乎對甚麼都一無所知。

「你去過月都嗎?離這裡很近,馬快的話一天可以到哦!」
「唔……哈哈哈哈哈哈,月都?甚麼地方啊你在學青蛙叫是不是?」
「你也是鄉下人嗎?」
「鄉下人是一道菜的名字吧?我在火都吃過,相當美味,哦!不是……是來自母親……媽媽…媽媽啊!」辛巴聲嘶力竭地哭起來。
「……誰把你打傷的?」
「這是一個好問題,你怎麼不去問那男孩?」

辛巴無法正確回答出村民想聽的答案,又和他說了一會,艾萊斯肯定他撿了一個瘋子回來,父親的臉色更難看了,只有為村子裡小孩擔任老師的碧艾小姐稱讚他勇於救助需要的人。

他突然想逃離這一切,逃離這群喧鬧的大人,艾萊斯想著,就爬上馬背催雷茲快跑,每次都這樣,當艾萊斯闖了禍,他就想逃避,想跑得遠遠的,把事情丟給父母和兄姊去處理,反正過一陣子回來,事情也平息了,頂多挨一頓打,用不著面對村民的詢問。

於是他現在也這樣做,他不管自己帶回來的傷患是不是需要照顧,或者需要解釋甚麼,猛抽雷茲的屁股,他知道自己不負責任的行為一直在給父母添麻煩,但他不想改變這一切,反正逃避之後,總有一天事情會過去的。

明知父親在叫喚他,艾萊斯不管,騎馬跑到他的青梅竹馬,琳娜家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