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靈感來自舊作:Suleika Wolf (失敗版)
銀匕首
「怎麼約我來這裡?」她說。
「在這裡我曾有段回憶。」哀德加‧羅斯瓦特答道。
這裡是一間公寓的頂樓,而她正和這位美東地區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在此幽會。這裡夠隱蔽,可避開那些報社狗仔的目光。幾個月前,紐約太陽報的頭條「已故幫派老大之女與多金貴公子之熱戀」已使整座紐約市滿城風雨;他們不得不更小心隱密地低調行事。
她不曉得自己對羅斯瓦特是否真動了感情,不過羅斯瓦特態度倒是挺積極的,送花,邀她一起赴舞會、看電影、上餐廳。這不是對她有意思,是什麼?她也挺喜歡這種被異性奉承的感覺的,尤其對方還是個有錢的帥哥:身材高挑,有光澤的黑髮,還有迷人的藍眼珠。她覺得那雙藍眼珠尤其魅惑人,直盯著它們就好像靈魂會被它們吸進去。
她突然感到今夜羅斯瓦特的打扮給了她一種怪異的熟悉感。羅斯瓦特穿了一件黑色禮服,那禮服並不多稀奇,走在路上隨便一個要赴宴的人都會做這樣的打扮。羅斯瓦特也不是第一次穿著這款式的衣服了。可是在此地,他這樣的打扮似乎與她腦中哪件特別的記憶片段有所聯繫...那是什麼呢?
「在這裡我曾有段回憶。」羅斯瓦特說。是啊,我也是,她想。她想她也曾經在此──那是一段不好的回憶──親眼見到父親喪命。唯一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她也親手結束了殺父兇手的性命。她把「那匹惡狼」──她一直這麼稱呼著那兇手──用一把匕首刺死,那把匕首刺入了那惡狼的胸膛。她把惡狼抵到女兒牆上。(那段女兒牆現在就在羅斯瓦特身後。)當時惡狼翻了一個跟斗,然後墜落在下方小巷的地面上。
「那匹惡狼」的確是一匹狼──是一匹半人半狼。如果你不相信狼人的存在,那這故事你就別再讀下去了。
她,一個幫派老大的女兒,她所接替乃父身後遺下的大組織,並非普通的黑幫,而是一個以消滅狼人為職志的地下組織。
想當然爾,那把殺死「那匹惡狼」的匕首,依古老殺死狼人的方法,是以純銀打製。
「那匹惡狼」是匹母狼,毛是金黃色的,在夜晚的月光下格外顯眼,容易成為獵人的目標。然而她動作迅速,靈巧,行蹤難以掌握,是一頭難纏的獵物。而且她很危險:她跟一般的狼人一樣,都會殺人,但她不像只是為了取食,像是還有其它目的。不管那目的是什麼,總之那使她不同一般──因此,絕對不能留她性命。
「我們追捕她日久,終於我父親找到了她。」她想。「他把她殺了半死,最後卻仍被她所害。」她想對羅斯瓦特說這些。但,羅斯瓦特會懂嗎?她也曾想羅斯瓦特會懂──她曾認為羅斯瓦特就是「一匹惡狼」:在她父親生前,羅斯瓦特就百般地(主要是用錢)刁難著「獵人幫」(他們幫派的名稱);在她父親的葬禮上,他出現,並如有所意圖地接近她;(他說:「我很遺憾妳父親的死。」)接著,他對她展開了熱烈攻勢,彷彿要擄獲她的心──再把那顆心搾成果汁喝。她將計就計,應他的邀約,觀察他的言行,甚至設局試探他。(例如,她故意使自己流血,藉此觀察羅斯瓦特的反應。)種種跡象卻顯示,他並非「一匹惡狼」,並且很顯然地,對所謂狼人的存在也毫不知情。也許他之前與她父親敵對只是由於一些私怨,或誤會,甚或是不齒黑幫存在的正義感。(她父親卻說羅斯瓦特知道這一切,且想阻礙這一切。)
而且,她雖然還不確定,卻發現自己已為羅斯瓦特深深吸引,尤其是羅斯瓦特那雙藍眼珠最為魅惑人,她從未能在其中發現一絲野獸噬人的欲望,但是她看到了更為危險的東西。
「那是愛。」她說。那是在一次她對羅斯瓦特的雙眼長久凝視之後,她對羅斯瓦特說,她在他的藍色眼珠裡看見了什麼。羅斯瓦特對此說了什麼呢?他說:「那是無比深厚的愛,比海水更深邃;情人一死便誓言為之復仇──而轉為無止境的仇恨。」她笑了,一巴掌往他的胸膛拍過去,說他肉麻,自高自大,而且比喻用得不倫不類──她怎麼可能會死呢?雖說她是黑幫千金,(其實已經是女首領了。)卻是沒有人殺得了她的。她笑羅斯瓦特傻。不過,(她說,)她還是很高興羅斯瓦特有這個心意,愛她愛得這麼深,甚至要為她復仇。(雖然應該是沒有什麼仇可以報的。)
現在,她走向羅斯瓦特。羅斯瓦特則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她,轉了半圈,並親吻她。
「那麼,是什麼樣的回憶呢?」她問道。
「妳讀過或聽床邊故事說過〈美女與野獸〉嗎?」羅斯瓦特說,「妳有沒有想過,不只美女會愛上野獸,男人會不會也會愛上野獸呢?」
「你在說我是野獸嗎?」她半是嬌嗔半是嘻笑地搥了一下他的胸膛,然後──笑容僵在她臉上。
她感到她胸口一陣劇痛。
「妳就是這樣殺死我的蘇萊卡的,對吧?」
她彷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他的臉,微微顫抖著唇,似乎有千百疑問要化作一句「為什麼?」由其中吐露出來。但是她再往下看到他手中凶器,那把匕首!那把她用來殺死那匹惡狼的匕首!
一切都明白了。
他推她往女兒牆上倒。她翻過去,往下掉。簡直就跟當時一模一樣,她想。只是現在被推下樓的換成她。她往下掉,往下掉,往上方的羅斯瓦特直盯的視線逐漸模糊,模糊之中,她重又回到四年前的那個平安夜。她當時就站在羅斯瓦特所在的位置上,而那隻名叫蘇萊卡的惡狼正在下墜,然後,「砰」地著地。
(砰!她也重重地摔在同樣的地面上。)
疼痛快速地侵蝕她的意識,她眼前最後的景象是──當時她站在那頂樓上──某個穿著黑色禮服的男子,呆望著躺在地上的那具狼屍,接著朝她的方向仰望;她看不清楚那張臉,只感到從那對藍色眼珠之中有恨的光向她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