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遷徙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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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我來到雪漫山的第四天了。
天色清得出奇,藍得深邃,沒有一絲淺色的雲朵。天空就像被鮮血洗過一般一塵不染。可我的心情卻無法像天空那樣寧靜。猜想中昨天的悲劇讓我徹夜難眠,同時還讓我極其憤怒。
大廳裏,屠獵者們的酒會終於到了尾聲。大部分屠獵者慶祝了一個通宵之後,醉的醉、困的困,都相互攙扶著回房間去了。而剩下十來個獵人,居然拿出獵槍上好膛,一臉對昨天的收穫意猶未盡的表情,大聲招呼著再出去殺一回。
嗜血如命的貪婪傢夥!真想現在就沖過去殺光他們!
但是想歸想,傷口的疼痛無情地阻止了我的行動。反正他們不過是一群醉漢,等到森林裏再開殺戒也不遲啊。我努力說服自己,壓抑住立即爆發的念頭。
“嗨,赫羽帝!”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我,“你要去嗎?”
回頭一看,林川正擺著一副期待的表情,擦拭自己的獵槍。不知為什麼,這個按理來說應是屠獵者很平常的動作,他做出來卻總有一種莫名的做作的感覺。
我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邀請,接著突然問道:“你知道‘雪原之神’嗎?”
他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眼珠一轉,匆匆回答不知道,便跟著大部隊溜出門去。真不知道嗎?真是有趣的傢夥。他的獵隊一沒入森林,我也立即跟了上去。
整個森林如同天空一樣靜得出奇,沒有任何生命活動的雜音。沒有野獸走動的腳步聲,沒有野狼若隱若現的哭泣聲,沒有巨熊遙遠的低吼聲……甚至連樹木也石化了似的,沒有在輕風中沙沙作響的顫音。
現在,這片森林裏唯一的聲音,便是眼前這一小隊十二名屠獵者踉踉蹌蹌拖著步子的聲音和醉醺醺的抱怨。
“怎麼什麼都沒有?”“昨天那麼多狼崽子都死哪去了?”“你看看林川,有你在哪兒都倒楣。”
像他們這樣大聲議論,就算附近有動物也早被嚇跑了。
跟著他們慢慢走到森林深處,眼看著離客棧越來越遠,這些傢夥呼救成功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小,我不由得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正準備開始對一群醉漢致命的制裁,突然附近的一片草叢“沙”地抖動了一下。這一聲令屠獵者們立即繃緊神經,端起獵槍,一副嚴陣以待的神態。
猛然一聲威嚴震天動地的怒吼,從草叢裏拔山倒樹般沖出一頭潔白的龐然大物。那白色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比匕首還利的牙齒和比槍口還黑的咽喉。她舉起雙臂,長長的利爪在空中劃過一片寒光。接著,狠狠拍下去……
離她最近的屠獵者還沒來得及哼出一聲,就栽倒在地,滿臉鮮血,再沒了氣息。
突如其來的慘案讓屠獵者們瞬間酒醒,紛紛高舉獵槍對準巨獸。可是還沒等他們開槍,巨獸已再次揮過尖爪,掄倒了第二個受害者。
我一直坐在近旁的一棵大樹上,觀看這一場精彩的表演。巨獸殺死兩人之後,還真像一位受歡迎的演員一樣,直立起來仰頭高喊一聲。她的動作停了下來,我才終於看清她的全貌——一頭血氣方剛的雪原熊,是漫塔瑞拉·白原!為了報孩子的仇嗎?好樣的。不過,這樣真的很危險啊。
漫塔瑞拉再次直立起來,準備發動第三輪進攻。突然,一聲石破天驚的炸響。槍響?我立即在漫塔瑞拉身上鋪上一層緻密堅硬的風盾,她自己也迅速躍到一邊,優雅地躲過射向她的子彈。
不,不是射向她的子彈。槍聲剛落,一個屠獵者“啊”地慘叫一聲倒地身亡,後背上一個明顯的洞正不住地冒出殷殷鮮血。
所有生物都怔住了。屠獵者居然會被他們自己慣用的槍打死,難道他們中間出了“叛徒”?屠獵者們也起了騷動,大家面面相覷,眼裏透露出無盡的驚訝和恐懼。
緊接著,第二聲槍響,同時又倒下了一人。餘下的屠獵者可怕地大喝一聲,紛紛舉起獵槍轉身指向叛逆的同伴——那人還舉著冒煙的槍面朝倒楣鬼的方向。
那人是……林川?果然是林川!難怪他總是在狩獵活動時表現得笨拙和粗心,難怪他會崇敬傳說中專門對付獵人的雪原之神,難怪他那一天晚餐\只吃了青菜……
漫塔瑞拉會心地高舉利爪,朝餘下真正的屠獵者頭上拍下去。同時,又一聲槍響。那些樂衷於製造絕望的屠獵者,這次終於親自品嘗了絕望的滋味。
漫塔瑞拉和林川,兩個來自不同社會不同文明的獵人,使用兩個時代截然不同的武器,一起獵殺著同樣危險而殘忍的獵物。刀劍的碰撞聲,利爪和骨頭的摩擦聲,子彈和火藥的炸擊聲,交錯混雜在一起,猶如一首振奮人心的交響曲。
我終於無法安分地充當旁觀的觀眾,忍不住降下一束奪命的銀光。那名不幸被擊中的屠獵者只來得及神經質地一揚手,便化為一堆溶著血的灰燼。
兩名獵手驚詫地看著最後一個屠獵者神秘地消失,一臉不可思議地小心靠近。漫塔瑞拉很快從滿鼻的血腥中嗅出熟悉的氣味,開心地大笑一聲,隨即猛得趴在我所在的樹幹上。那力道真是大得驚人,要是被她直接擊中才真慘了。還好我極力穩穩站在樹枝上,否則鐵定會在那地動山搖的震動中摔倒下來。
林川歪著頭坐在十來個屠獵者陳屍場附近,滿眼疑惑和驚訝地盯著俯臥著的漫塔瑞拉和背靠在她濃密長毛上的我。
“原來你不是屠獵者……”他有些膽怯地小聲判斷。
“我從來就沒有說過我是啊。”我玩文字遊戲似的回應他,“難得看到人類殺同類殺得那麼乾脆。”
他咧著嘴憨厚地笑道:“你只說對了一半……”
說著,他一把抓下自己濃密光亮的黑色假髮,露出一頭深綠色的短髮。在一頭綠發的襯托下,他的眼睛竟也閃爍出翠綠的光來。
“其實,我不是人類。我是林人,天雪森林林人部落派來守衛森林的獵人之一。”說到這裏,他還驕傲地輕輕撫摸放在膝上的獵槍。
沒想到竟然還不是人類……不過也對,人類之中信仰上古森林之神的也很少了吧。
不過……“獵人之一”?還有別的獵人嗎?我正想問出自己的疑問,突然瞥見他的眼睛裏深深藏在驕傲之下的悲傷。算了,我想我還是不問的好……
他環顧一下四周,又開口問道:“奇怪,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大家都到哪裏去了?”
“在雪穀\河,正往天雪森林遷徙。”漫塔望著北方,低沈地回答。
“是因為昨天那件事嗎?”林川近似自言自語地說。
“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了?”也許\現在不是詢問這些的時候,但我實在想知道。
身後的漫塔瑞拉輕輕歎息一聲,開口想說什麼,卻沒有聲音。林川搖搖頭幫她回答:“前段時間,東邊森林的屠獵者遭到野獸大規模的報復。那場報復引來一支自稱‘為民除害’的隊伍。不是屠獵者,而更像是傭兵之類的隊伍。”
說到這裏,他突然明顯地一頓,緩緩說道:“昨天,他們邀所有屠獵者進山……基本上把東邊的森林……斬盡殺絕……”
“嗚……”漫塔瑞拉先是小聲地哭泣,接著,哭泣演變成歇斯底裏的怒吼,“他們,他們憑什麼做那樣的事?他們憑什麼可以隨意屠殺我們?他們憑什麼稱自己是‘復仇’?那我們呢?我們被他們殘害成這樣,我們的仇呢!”
這就是為什麼……“別再殺人”嗎?開玩笑是吧……就算我們不再殺人,人類也會找上我們……
我努力安撫她,待她平靜之後,我才對她承諾:“你們的仇,我會替你們去報。你最好也跟著大家去天雪森林。”
她擡起充滿嗜血和期待的雙眼注視了我良久,才轉身依依不捨地走向森林深處。不一會兒,從森林的某個地方隱隱傳出一聲熊的哀鳴——那是一位母親不久前因屠殺失去了唯一的孩子的地方。
等待哀鳴聲在森林裏最終迴旋到失去蹤跡之後,林川才若有所思地開口道:“你怎麼報仇?獵人的死只會惹怒他們,導致更多的屠殺。”
我指向剛才一場血腥表演的舞臺,回答:“像你們剛才那樣,不留下報信的倖存者就行了。”
下午,雪穀河,雪漫森林與天雪森林的交界。
時已深秋,雪穀河也和森林一樣,失去了夏日的生氣。河面不如平時寬闊,河底的岩石也露出了棱角。寒冷刺骨的河水勢如凜冽的秋風,撞擊在岩石上,碎成無數水花。
空氣中彌漫著沈痛和肅殺的氣息。
野獸從雪穀河上穿過,邁著沈重的腳步,走向屠獵者不曾涉足的北方森林。年幼的失去了父母,年長的失去了兒女。被槍擊碎的家庭,在這裏組合在一起,相互攙扶著邁向最後的淨土。
岸邊,幾頭野獸站立著,威嚴而無畏,企圖用自己的身軀橫在刀槍之前,為森林的同伴擋住死亡。他們就像雪漫山脈的守護神。
克凱亞斯·羽月高大的身軀橫在河畔,宛如一堵牆。他的左肩和左眼附近,有兩道紅欲滴血的傷痕,條條深入骨頭,明顯是獵刀的傑作。
雪塵·雪漫站在他的身旁,過度嬌小的身軀顯得有些孤獨和無助,但這無法湮沒他身為雪漫山脈雪狼王的狠勁、自信和威嚴。他極力豎直殘缺的半截狼尾,同時吃力地伸直脖子,不顧那上面一道深紅色血痕觸目驚心。
不遠處,一隻龐大的雪虎瞪大金黃色的眼睛,審視自己飽受苦難的臣民,目光裏充滿了無畏的王者威嚴。而巨獸的首領,一頭熊戟獸,正頂著閃爍銀光的長刃,一改往日的狂暴,轉為沈寂。
雪漫山的獸王們,守護在河邊。幾雙冷靜而哀傷的眼睛,關切焦急地注視著遷徙的隊伍,希望從中尋找到自己的同伴和親族。
傍晚時分,當最後一隻雪豹沈重的尾尖劃破河水奔騰的浪花,當雪漫山最後的無辜者離開了淪陷的陣地,雪塵突然坐下,仰頭髮出一聲淒厲的哀嗥。
淚水無法撫平心口的哀痛,狼只有用這種方式宣洩哀傷。
在那遷徙的隊伍中,沒有雪狼,一隻也沒有……
前一天在倉庫裏看到的可怖景象又回到了我的眼前。
“我會替你們報仇的。”我自言自語地重複了一遍對雪漫山脈的承諾。
當天夜晚,森林一如昨晚的沈寂,天空一如昨夜的昏暗,而屠獵者們也一如昨夜的喧鬧。
可是今晚的喧嘩不再毫無限制。子夜來臨之時,一個首領模樣的屠獵者突然走上大廳前的舞臺,打手勢讓大家安靜下來。接著,他憤慨而惱怒地念出了一連串的名字。這大概是失蹤屠獵者的名字,因為我在其中聽到了“湯平”。
在人們或疑惑或驚慌的竊竊私語中,他大聲宣佈:“夥計們,剛才那些就是今天失蹤的獵人!他們今天早上出獵,就再也沒回來過!他們一定都被野獸吃了!”說著說著,他更加義憤填膺起來,“夥計們,難道我們就這樣放任那些殺人惡魔這樣繼續慘殺我們的同胞嗎?難道我們就這袖手旁觀他們的殺戮嗎?”話音未落,台下早已響起了一片“打”“殺”的喊聲。
接著,首領一揚手,一字一頓地呐喊:“我們應該像東邊那些同行一樣,讓那些嗜血的傢夥嘗嘗我們的厲害!明天,讓我們去為慘死的兄弟們報仇!”
話音剛落,讚賞聲和鼓舞聲此起彼伏。
“說得太好了!”“弟兄們殺啊!”“早等著啦!”一字一句仿佛沈重的鐵錘,砸在我的心上。
喧囂足足持續了十多分鐘才稍稍平靜下來。
林川突然站起,抓住這個稍顯得安靜的機會,以最無害最無辜的語氣對人群大喊:“等等,大家有沒有想過,或許\那些動物們也是在為死去的同胞報仇?難道沒這個可能嗎?我想,我們最好別……”他顯然是想盡最後的努力挽救“同行”的生命。
可是他的“同行”卻一點也不領情,頓時罵聲四起,餐\廳的某處甚至傳出砸碎玻璃的聲音。
這時,不知是誰突然驚呼一聲:“天啦,他今天早上也去打獵了!”
“開什麼玩笑!”“怎麼可能?”“他難道……”人們亢奮地驚呼,猜疑聲一浪高過一浪。
“叛徒!”終於有人喊出了大家心裏已經得出的結論。這一聲如同炸雷,屠獵者們沸騰了,聲勢超過了剛才。
身強力壯的屠獵者們氣勢洶洶地沖過來,擰起林川的胳膊。被殺、被戲弄、被背叛的憤怒將他們的臉染成詭異的絳紫色。更有甚者居然對著他們昔日同伴的腦袋舉起了獵槍。
林川扭頭無奈地望了我一眼。
談判?改變屠獵者的觀念?
不可能。
一個閃爍著死亡光芒的火球猛然躍至舞臺,在首領做出任何反應之前,披頭蓋下,瞬間將整個人吞沒。
所有人類驚恐的慘叫聲之中,火球從已經不能被稱作屍體的碳灰上緩緩升起。緊接著,劇烈爆炸,火球的光芒瞬間吞沒了整個客棧,吞沒了所有臉已被憤怒和恐懼扭曲了的人們,吞沒了彌漫著血腥和死亡的倉庫。
憤怒的烈火足足燒盡了整個後半夜。
淡藍色的立方結界蓋住了整個客棧,透出裏面暴虐的血紅色殘影。慘絕人寰的呼救哭嚎,經結界的過濾,只餘下一陣隱隱約約的呻吟。
滾滾濃煙被封存在結界內,慢慢堆積沈澱。最終,整個結界變成了一座暗紅色地獄般的墓碑。
這樣幽暗的顏色,這樣低沈的聲音,住在東方森林的屠獵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察覺到這裏發生的慘案吧。
沒有倖存者。
第五章 復仇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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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伴隨著新升的太陽,東方彌漫著血腥氣味的森林中猛然爆起一連串清脆的槍響。
結果到最後……他們還是知道了。
那是朝天空鳴的槍聲,像是給死者的哀樂,也像是對兇手的挑釁。看來屠獵者們鐵了心要再來一次屠殺了。
站在高處也不容易從松柏的樹冠中眺望到遠方,我只好放棄望遠,從樹上跳下。樹下,林川依舊在努力挖坑。他已經挖了半個多小時了,地面已經高過了他自己的頭頂。
“你在幹什麼?”雖然能隱隱約約猜到,但我還是忍不住好奇。
大概是被昨晚的事情給驚嚇了,一聽到我的聲音,他誇張地一跳,差點摔倒在坑裏。真是的,我有那麼可怕嗎?那種規模的火焰我一向能控制得好好的,絕對沒有讓他受到一點傷害。林人也和人類一樣那麼膽小嗎?
意識到自己的嚴重失態,他立即直起身,一臉嚴肅地胡亂擦乾淨滿手的泥土。
接著,他煞是不好意思地乾咳兩聲,才指著不遠處連接客棧的大道開口:“那些屠獵者來的時候,一定會先去客棧,然後才會進山。從客棧進山的獵人都得走這一條路……”
說著,他拿出幾隻長長的刀,把刀刃朝上埋進坑底,露出危險的刀尖。接著,他翻身躍出大坑,開始小心翼翼地往大嘴一樣的裂口上鋪細韌的樹枝。
果然是陷阱。用屠獵者的慣用伎倆來對付屠獵者,真是個極具諷刺意味的好方法。
不一會兒,一個外觀上天衣無縫的陷阱的誕生了。寬大得像小鯨嘴巴的洞口已經從視線裏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無異狀的一片乾草、敗枝、落葉,延綿至四面,沒有接線。
我正想拍拍林川的肩膀誇他好樣的,附近的一簇草叢突然不自然地抖動起來。林川嚇得立即握緊拳頭。但那並不是威脅,來者帶動的風中有一股熟悉的氣息。
果然,下一秒,克凱亞斯·羽月那碩大的頭顱便從草叢中鑽出。很快,跟著走出雪塵·雪漫和昨天在雪谷河邊看到的雪虎和熊戟獸。他們一字排開站在陷阱邊緣,一臉嚴肅。熊戟獸時不時用短劍似的尖爪撥弄臉上被獵刀劃出的傷口,更是顯得嗜血。
林川大概還沒有見過這種架勢,幾分緊張地後退半步。但見我仍面不改色,也只得硬著頭皮少退了剩下半步。
克凱亞斯的目光在林川身上停留幾秒之後,終於開口道:“我們聽到了槍聲。作為雪漫山獸族的領袖,我們有責任回來參加戰鬥。”
林川聽他這樣說,才放下心來,但說話仍是結結巴巴:“那我……我再去做點……陷阱。你們走路的時候……小心一點。”
“不用擔心,”狼王誇張地皺皺鼻子,“很大的氣味。”
接著,他轉過身,對自己的同伴吼道:“戰鬥開始,去埋伏,隨時保持警惕!”
話音剛落,四隻野獸優雅地同時一躍,像四條光束,掠過四周的草叢,向森林各處散去了。只留下一陣寒冷的微風。
戰鬥正式開始,是在下午三點左右。
一聲驚詫的慘叫劃破乾燥沈重的空氣,緊接著是物體掉落的聲音。不用計算,我知道它一定來自於大道附近,最先修築的陷阱那裏。
“你可真是個好獵手。”我由衷地誇獎一句。
躲在旁邊樹葉叢中的被誇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時不由得握緊手中的獵槍。
可惜成功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意外過後,手忙腳亂幫助同伴和交談呻吟的聲音,無情地告訴我們一個可怕的現實——這批屠獵者,少說也有三四十個人,如果他們就是那支“‘為民除害’的傭兵隊伍”,那都可以說成是一支小型軍隊了!
棘手的敵人啊……
緊張又激動的汗珠從我同伴的腦門上冒出,滾落到樹下張開大嘴的捕“人”夾上。他突然甩甩頭仿佛想把恐懼從心中甩出去。
仿佛是終於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站起身來,望著東邊屠獵者隊伍前來的方向,以一副欲上戰場慷慨就義的架勢說道:“我的槍在高處不太好發揮,我要離開找機會攻擊……你小心一點。”他回頭憨厚地露出個“你不用擔心我”的笑容,接著,一躍翻身躍上一旁的樹枝,悄無聲息地從樹冠中離開了。
加油吧,森林的遊子。沒有野獸的直覺和靈敏,但我相信你能行的。
等他靈巧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交雜的樹枝中間之後,我才長舒一口氣,變回原形坐在枝條上。和林川以及那些人類在一起時,我不得不隱藏自己本來的樣貌,直到現在才終於放鬆開來。
畢竟,這原本的模樣——有一段時間沒有動彈的翅膀立即伸展開,而細長的尾巴則彎曲著纏住樹枝——不屬於人的“部件”安裝在酷似人的軀幹上,怎麼看都會覺得有些詭異甚至恐怖吧。
我背靠在樹幹上,支棱耳朵注意四周的動靜,同時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是守株待兔,還是主動出擊?
剛才的嘈雜已經靜了下來,只剩偶爾響起的幾百米之外竊竊私語的聲音。刺刀陷阱的方向,竟然還在不時傳出低沈的呻吟。
屠獵者拋棄自己的同伴了嗎?因為刺刀讓不幸掉落的受害者失去繼續戰鬥的能力,於是隊長決定放棄夥伴嗎?很像殘忍的屠獵者的作風。
經過第一次的襲擊,屠獵者們明顯學乖了很多。他們小心翼翼,大氣不出,如履薄冰。
但很快,在經過一段挺長的安全路途之後,他們會回到之前傲慢和不可一世的狀態的。一定會的。自大是人類的天性,對於手持致命武器把收割生命當作工作的人類來說,更是如此。
自大會讓他們犯一個致命的錯誤——事實上,真正危險的陷阱區,離第一個陷阱,還有一段距離。
又是一陣討論般的私語,之後,行走的腳步聲不再一致,開始向不同方向進發。竟然打算分頭行動嗎?正好,正愁人數太多了不方便下手啊。
“沙沙”……腳步聲朝我所處的方向移動,顯然其中一支小隊正打算從我腳下的小道尋找深入森林的突破口。我低頭看了一眼代表“獵人區”開始的鋼夾,安靜地等待屠獵者的到來。
“哐!”
一聲獵夾合併鋼齒撞擊的巨響,同時一聲獵人驚恐的慘叫。
堅固得如同野獸利齒的獵夾,狠狠砸斷了倒楣鬼的腿。他痛苦地雙手緊緊按住傷腿,不斷無辜而憤概地呼救。他的一名同伴見狀,急忙伸手過去想拉他一把。可是禍不單行。
他還沒有走到傷患身邊,猛地又一聲驚雷般的炸響,同時銀白色的寒光掀起蓬鬆的落葉和脆弱的枯\枝,隨之爆發出的是一聲同樣驚恐的哀嚎。
小隊之中隊長模樣的屠獵者憤怒地瞪著大地,仿佛企圖將深深隱藏在枯\葉和積雪之下的獵夾一個個看穿。但他當然並沒有只是用眼睛,而是從包裏抓出一大把石子,盡力朝危險的方向拋去——“哐、哐、哐”——在狩獵隊驚詫的目光中,一個個獵夾如飛散的煙花般騰起,卷起黑幕一樣的灰塵和枯\葉。
可惜,那麼多獵夾就這樣失去用武之地了。
隊長一看這架勢,猛退一步,剛想開口發表點感歎,突然從森林別處也傳出同樣“哐哐”作響的金屬嘈雜聲。其他的小隊也已步入“獵人區”了。
隊長愣了好一會兒,才張大嘴吃力地蹦出幾個字:“該死,森林裏還有別人!”
他轉過身,想對隊員吩咐些什麼。可是他動作太慢了。
一道深藍色的光束直直沒入他的胸膛,待穿出時已變成一股深紅色的液柱。在隊員因驚恐而呆滯的目光中,他無助地兩眼一翻,如塊木板直直倒下。很快,涓涓細流染紅了大地。
一名隊員見此情景,立即伸手端起獵槍,可是卻不知該向何處射擊。就在他猶豫之際,兩支羽箭已如同清風,無聲地斜穿他的身體,一支洞穿咽喉,一支撕裂心臟。
恐慌、殺戮、死亡,在他的屍體著地時迅速漫延開來。
殘忍的屠獵者們,接受雪漫山脈的復仇吧!
獵隊只有五個人,我沒法用他們構造出想像中東邊森林裏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像。我能做的只有用他們的碎肉和鮮血灑滿這條小路,祭奠亡靈。
還沒做完所有的血腥工作,突然我只感覺身後空氣陡然升溫,同時,一陣柴火炸開的劈裂聲,一團刺眼的紅金色火球,撲面砸來。
我立即側身閃開,躲進一旁的灌木叢。火球呼嘯著從我的羽尖掠過,卷起一股刺鼻的火腥味,湧進附近的樹叢。
什麼東西?
我小心從灌木叢的縫隙中露出眼睛,謹慎地觀察四周。小路上,由三個屠獵者組成的小隊,正東張西望著走來。剛才襲擊我、手上還殘留著刺鼻火腥味的一人快步上前,輕輕捅了捅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獵人的殘體。
“我好像看到了,這森林裏還有人。”她又指了指屍體和不遠處散步遍地的獵夾,“該告訴其他人嗎?”
他的同伴聽後點了點頭,同時拔出長劍,用力指向天空。瞬間,從劍尖釋放出一道淡紅色的細線,沖出森林的樹冠層,在高空中炸開成一團豔紅色仿佛煙花似的火球。
火紅色的信號?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商定這個信號的含義,但紅色,至少在我看來,代表著威脅和死亡。
這架勢,不像是屠獵者,難道是那支令人噁心的傭兵?
我正凝視著天空出神,一不留意尾巴輕輕一晃,非常不幸地折斷了一根枯\枝。在這極其安靜的時候,枯\枝折斷的“劈啪”聲響亮得驚人!我想我很快就要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價。
一聽到這響亮而不自然的響聲,其中兩名傭兵同時伸手從背上取下槍,同時瞄準我所處的方向,同時扣下扳機。兩顆獸牙般的子彈擦過我的羽翼和尾絨,刺入身後的樹木。這像是一個開戰的信號,緊接著,槍響大作。
我原本想在他們換子彈的間隙快速溜走的,可我很快就發現,他們使用的竟然不是獵槍!沒辦法,不熟悉敵人武器的我只好放棄逃跑,轉而靠在樹上,半舉左手支撐由風凝結而成的盾牌擋在面前。
但子彈的力量超過了我的想像。飛撲而來的子彈撞擊在氣流組成的結界上,猶如砂石落入平靜的湖水,雖無什麼威脅,但足以激起醒目的熱浪。衝擊的力量化為環形的波浪,一圈圈向外延伸,同時無情地暴露我的位置。
不用等同伴提醒,剩下那名看起來更慣常用魔法的傭兵高舉雙臂,在掌心處收集周圍所有火焰和熱氣的力量,幻化為比人類頭顱還大的金色火球。接著,同獵食的鷹隼般優雅,她將燃燒中的武器向前一推,整個火球混著它周圍的熱氣一同劈面砸來。
我急忙本能地彎曲雙臂擋住身體,可這樣依然只能勉強擋住子彈和火球的雙重攻擊。
巨大的衝力超越了一頭瘋狂的犀牛。刺耳的噪音和灼熱的火焰之中,我只聽見身後的樹木“哢嚓”一聲斷裂的呻吟,接著是一陣來自脊背和右臂因與岩石的撞擊而引起的劇痛。不需要查看,我也能感覺到血液正從傷口緩緩流出。
太……太狠了。
看來之前那些真正的屠獵者,放在這些傢夥面前連雜兵也算不上啊。
我努力坐起來,稍作休息。不知道那些傭兵怎麼會那麼敏感,只聽他們一喊:“還沒死!”冰雹一樣的子彈便又砸了過來。
於是,我不得不再次支撐起保護傘。可這次牽動了舊傷,疼痛讓我的防禦不禁有些力不從心。同樣,水波般的空氣浮動的條紋,再次暴露了我的準確位置。
用法的傭兵也再次高舉雙手,開始集結製造火球的能量。看著暗紅色的球體漸漸在她手中變成金色,我的心不禁一陣狂跳。要是再被打中一次——我輕輕活動右肩,頓時一陣子彈穿裂般的劇痛——我可不敢保證我還有足夠的精力再次鋪開結界。
真是,想死也不用那麼心急吧……
火球在曲臂的推力中越過傭兵頭頂的一瞬間,猛然發出一個震悚人心的爆炸。金紅色的烈焰如傾瀉的瀑布,霎那間將玩火者圍裹得嚴嚴實實,尖叫驟起,火星四射。
竟敢在一條黑龍的面前賣弄自己馭火的能耐,值得佩服。
金紅色的烈焰最初還是一個猙獰的人形,接著,隨著玩火自焚的黑影漸漸模糊,火焰開始支棱出怪異詭秘的爪牙。當焦屍化為灰燼,火焰也完全從燃燒物上脫離出來,變幻出一條鱗甲泛著熠熠金光的火龍。
剩下兩名傭兵顫抖著瞪大泉眼般的眼睛,嘴誇張地張開,一時竟連開槍自衛都忘得一乾二淨。火龍張開由火焰翻騰出的牙點綴的“血”盆大口,無聲地咆哮。終於,兩個嚇呆了的人從虛空中找回了自己的心智,猛地蘇醒過來,趕緊端起槍。可惜,他們的反應太慢了。
火龍瘋狂地扇動火焰凝成的翅膀,撲下一連串駭人的金色火星。同時,伸直脖子,沖向傭兵。
我原以為我將會再欣賞一次傭兵著火而亡的精彩場面,可是,在火龍炙熱的身影旁,一個小巧的白色影子,超越了火焰蔓延的速度,直接躍上兩名傭兵的後背。頓時,殷紅的鮮血在火光的映襯下,飛灑出兩條紅金色的曲線。
火龍見狀愣住,判斷自己已失去用武之地之後,火光忽閃,消失了蹤影。
白色影子輕巧地著地,同時優雅而華麗地抖了抖渾身白雪般的鬣毛。這只雪漫山脈最後的雪狼王安靜地坐在路上,靜靜看著我從路邊的樹叢中鑽出。
我料想他原本一定想好了如何數落我浪費力氣,但剛一看到我右肩上浸開的一團暗紫,他臉上的責備之意頓時蕩然無存。
“你受傷了!”他略帶驚訝地低聲輕呼,站起身來,像是被血腥味刺中般不安地搖晃尾巴。
等我故作漫不經心地告訴他別擔心後,他才又繼續說道:“要小心啊,那些可怕的傭兵來了。屠獵者很容易消滅,但那些傢夥……”仿佛突然回憶起什麼令人膽顫的東西,他停頓了一下,深深歎了口氣,“那些傢夥……你可以用任何一個可怕的詞來形容他們。他們不是屠獵者,他們是訓練有素的兵啊。而且還是把殺人當做職業的兵啊……”
但語畢,他眼裏突然又重新閃現出一抹希望。嘴角一揚,他甚至做出一個笑容,一個些許\痛苦的笑容:“反正我們能付出的代價也不能再大了,不是嗎?小心吧……”
說完,他有些無奈地擡起頭望瞭望蒼白的天空,深吸一口氣,轉身躍入樹林。
他的動作有些生硬。站在他的身後,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右後腿一直艱難地瑟縮著,無法觸地。
看來他也受傷了啊。不知為什麼,這一次看到他,我突然感覺到一陣之前從未有過的傷感。雪漫山脈的雪狼王,沒錯,你所付出的代價已經不能再大了。
我對著他的背影默默祈禱一陣,便展開翅膀,以天空的視角搜索森林。
黃昏,殘陽如血的長空下,森林裏突然響起一聲淒厲的哀號。
剛解決掉數不清第幾個受害者的我立即停止動作,側耳傾聽。
那聲音來自雪穀河的方向。淒厲、無助、哀痛,那是一個生命墜落在死亡邊緣最絕望的慘嚎。
那是狼的哀嗥!
雪塵·雪漫!
我立即撲打雙翅,沖向聲音傳出的方向。
濃烈刺鼻的血腥味中,出現了一個由十幾名身披鎧甲長袍的傭兵組成的隊伍,人人面露兇殘和貪婪的神色。在他們面前,橫躺著雪穀河,橫躺著野獸最後的防線。
雪谷河畔,一隻原本雪白色的小獸臥在地上。他的胸口,長長的羽箭直直沒入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中,不斷漫出鮮血。野獸的血在同樣原本潔白的雪地上緩緩流過,匯入早已不再清澈的雪穀河。
雪塵·雪漫!
我盡力按壓住心頭不斷湧起的強烈噁心和憤怒,悄聲藏匿在附近的草叢裏。
可惡,為什麼這一隊會有那麼多的人?而且,這隊人臉上表情瘋狂的程度遠遠超出了他們別的同夥,隊伍正中間更是還有一位連心跳都帶著殺氣的傭兵。
“想死不需要那麼心急的……”站在正中間疑似首領的傭兵走上前,用不急不慢令人恐懼的聲音說道,“竟然敢突然從旁邊鑽出來當我們的路,沒一箭結果你已經算對你很仁慈了。嗯,這麼說這條河過去就是你們的大本營了?我越來越期待了啊……”
說完,他突然仰望天空,笑了起來。那笑聲,充滿了殘酷和狂妄,我敢說比惡鬼的笑聲還要詭異恐怖不知道多少倍。他一笑,他的同伴竟也跟著自己的首領開懷大笑起來。頓時,這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笑聲傳遍了寂靜的森林。
正笑到起勁處,首領猛一揚手停止了笑聲。他緩緩走到雪塵身邊,舉起手中的弩,對準了他的頭。
“雪漫山雪狼是吧。放心,孤獨的日子不會在長久了,我現在就送你去見你的同類。”陰沈的話語仿佛比奪命的子彈還要令人心生恐懼。
話音剛落,他扣動了扳機。
隨著可憐的困獸絕望的低聲呻吟,一道氣流的屏障凝結在弩箭飛行的軌跡上。無形的手死死扣住弩箭的尾羽,化解了冷酷的箭尖的殺氣。終於,像是憑空撞上一塊盾牌,弩箭清脆地炸響一聲,斷成兩截,墜落在離目標僅咫尺之遙的枯草地上。
但完完全全出乎了我的意料,這隊人竟然沒有別的屠獵者看到同樣一幕的疑惑,而是依然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首領環視四周,冷冷乾笑一聲,右手向前一揚,指尖凝聚的風刃瞬間就將結界撕得支離破碎。
同時,狂妄自大的聲音響起:“風結界啊,有意思。請問是哪位高人在附近?肯從你躲藏的灌木叢裏露個臉嗎?”
“露個臉”?我才不要。看來是個難纏的傢夥……
沒有理會他的請求或者說威脅,我繼續用火焰醞釀足以一次性放倒十多個人的能量。沒想到他原本就沒有等某位高人露臉的打算,直接迅速一揮手,在掌心凝結一根散發寒意的冰淩。
為了逼潛在的敵人現身,打算用魔法威脅嗎?可惜,我猜錯了……
伴隨著刺破黃昏的尖嘯,寒冰如利劍,掠過灌木叢,直指我的眉心。尚未成形的熱氣憤怒地繞成一個漩渦,包裹冰淩,用火焰的力量摩擦它危險的菱角。很快,在冰棱還沒來得及在對方身上一展威力的時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回合才終於把首領給怔住了。他大概還沒見過能如此在一瞬間融化他的武器的情景。於是保險起見,他僵持著,企圖讓時間幫助他瞭解對手的底細。
可他的謹慎讓他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在冰淩散發的凜凜寒光之中,在四周幽暗昏黑的灌木的陰影中,成雙的點點螢火正閃爍光芒。那是野獸的眼睛。
就這樣,繼續等待吧。等待殘陽西下、黃昏過去。等待屬於野獸的黑夜。
當夕陽火紅的尾巴被雪漫山脈遮掩,當東邊深藍色的夜空上開始閃爍第一顆星,當白雪皚皚的群山從銀白巨劍的模樣變成一團模糊的黑影,當獵隊的頭領舉起手試圖點亮火球以驅散壓抑的黑暗,野獸們開始了攻擊。
寂靜的突襲。
一支羽箭,沒有聲響、沒有光亮、沒有疾風,甚至仿佛沒有來源,直刺入週邊一名傭兵的腦門。那倒楣的傭兵還沒來得及發出一點聲音,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支奪走他性命的羽箭,就已經軟綿綿地咽了氣。
首領趕緊一揮手製造出一個明亮的光球,但一想到這會成為野獸攻擊的靶子,又立即熄滅了人類在黑暗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真是不智。就算沒有那團亮光,憑野獸的眼睛,也能將你們看得清清楚楚。
緊接著,不遠處一處林中高岩上突然響起了一聲狼的嗥音。
狼的聲音中一向蘊含著一股狂野的傲慢,而在漆黑森林的夜裏,這聲音更平添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怖。
更恐怖的事情接連著發生了。隱藏在暗處的野獸,以他們最快的速度,繞著傭兵的隊伍,一圈一圈地奔跑,一聲一聲地咆哮。狼嗥聲、虎嘯聲、熊吼聲,腳步雜亂、水花濺起,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對於深知有兇手隱藏在暗處的獵人來說,這仿佛野獸大軍臨近般的交響曲,無異於宣判死刑的喪鐘。
漫無邊境的恐懼頓時充滿了每一個人的心。只有首領還保有一絲殘存的理智,迅速在自己的同行的獵人身上佈滿防護的結界。但是,對手卻並沒有那麼好心給他們完全做好準備的機會。
火焰的漩渦沒有任何預兆地在人群中炸開。在黑暗中宛若豔陽的烈焰,一圈又一圈如憤怒的火焰長龍,纏緊了所有的人。漩渦裏的慘叫聲、倒地聲、踩踏聲,他都充耳不聞,依然自顧自地怒吼、盤繞,興奮的金色如海浪的波紋一圈圈在他身上蔓延。
當最終漩渦中不再有慘嚎傳出,他才終於安靜下來,向空中一騰,赤色的身軀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而留下的,是一片幾乎被燒得焦黑的土地。
只有幸運地得到首領庇護的人才活了下來。那些不幸的,都化為了焦炭,和大地再沒有了差別。軍心已潰,他們已沒有了再鬥下去的本錢。首領也只得簇擁著損失慘重寥寥無幾的隊伍,倉皇逃離。
夜幕中的森林剛一淹沒了他們的身影,隱藏的野獸便顯露出了模樣。但當大家終於趕到悲慘的同伴身邊時,才不得不被迫接受——一切的救助,對於雪塵·雪漫來說,已經太晚了……
“他已經到他的同伴身邊去了……”克凱亞斯?羽月仰頭望向看不見月亮和耀眼繁星的天空,唱出一首狼的安魂曲。
駭人的利箭刺穿心臟;兩根肋骨折斷了,其中一根斜穿右肺;一道匕首洞穿的痕跡依然留在咽喉上。致命傷之外,他的右後腿還被大棒猛擊過,大腿骨早已斷成了三截。
沈悶得窒息的空氣之中,大家以同樣沈悶得窒息的心情,在鮮血浸染成殷紅的雪穀河畔,埋葬了戰友——雪漫山脈堅守著自由和尊嚴的最後一條雪狼。
“那些人類,必須為此付出代價!”耳邊,雪漫山的雪虎王低著頭,哀痛地詛咒。
第六章 血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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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無際的黑暗。
唯有的亮光,仿佛夜色中的幾點螢火,那是野獸的眼睛,跟隨在一隊失魂落魄的膽小鬼身後。
我展開羽翼,以龍的形態飛翔在他們上空。夜晚微弱的星點亮光中,我的毛皮與深藍的夜空渾然一體,顏色沒什麼區別。當被追逐者擡頭瞄眼絕望的天空,他們只會看到兩點藍紫色的星火,感到無形的壓抑。
克凱亞斯一直沒有下達進攻的命令。是想讓傭兵帶路,領我們找到他們的老巢嗎?但是,回想傭兵首領一臉殘酷和冷血的表情,我有些難以相信他們會隨狼意。
身下的森林中開始泛出淡淡的血腥味。熟悉的氣味,混有一種無言的哀傷。那是獸族的血,而且還是沈積了一段時間的血。我立即意識到,前天,那片曾經灑滿獸族鮮血的土地,東方的雪漫森林,此刻正在我的雙翼之下。
這些親手製造了這場屠殺的屠獵者,重回此地,不知心裏佈滿的是悲哀、悔恨、煩躁、愉悅,還是僅僅只有逃命的恐懼?
突然的視覺刺激襲來。我忙定睛一看,竟無法再尋找到被追逐者的身影!空氣中甚至也消失了氣味的源頭!
一時的走神,竟讓那些傢夥從我眼皮底下溜走了!
我氣憤地低吼一聲,四下張望確定再無法找到他們的蹤跡,才一收翅膀,朝森林中徘徊不定的光點降落下去。
“他們在哪兒?”還沒等我降下地面,克凱亞斯就迫不及待地仰頭問道。看他那一臉焦急和茫然的神情,是他那引以為豪的嗅覺也無法追尋到獵人的蹤跡了吧。
“我沒看到。”我帶些自責的語氣回答他。
他露出一幅“竟會如此”的表情,坐在地上,支起耳朵睜大眼睛,屏息凝神注意四周的動靜。眾獸見此,紛紛坐下,動用全身所有的感官,謹慎地接收來自外界的任何資訊。
我也深吸一口氣,走在地上,擡起三角形的頭安靜而仔細地環顧四周。當我的目光移動到仍雙眼充滿詫異地都盯著我的林川身上時,我不禁在心底暗暗竊笑。
他大概早已料到我不是人類了吧,但他一定不曾猜到我真實的種族——竟然是龍。
黑暗的森林中,突然產生了一股細微的魔法波動。還好這一次我沒有走神。沈重的血腥味中,這一點微小的威脅也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那裏!”出於本能,我立即凝聚附近的空氣,結成一面堅固的牆,巨岩一般擋在戰友四周。
與此同時,黑夜中的某個角落,集聚的高溫猛地化為炙熱的炎柱,如咆哮的海嘯一樣傾瀉過來。結界猶如一堵海堤,硬生生地隔斷熾紅色的巨浪。
第二根炎柱緊接著升騰起來,同時激起的還有不遠處暗林中魔法結界的波動。
原來躲在結界裏,真是狡猾的傢夥!扭曲光線的靈結界和扭曲氣流的風結界的組合,足以阻擋光和氣味的傳播,難怪我們一直發現不了他們的蹤影。
炎柱狠狠砸在面前的結界上,撞擊的餘音未消,新一輪的攻擊的火焰已開始了醞釀。
野獸當然不能容忍只被打而不還手。
隨著一聲石破天驚的咆哮,熊戟獸上前大步,龐大的前肢帶著金屬劃破空氣般的脆響,重重拍打在大地上。頓時,大地哀鳴,“轟”地在對方的結界邊斷裂,猶如岩石組成的巨浪,激起岩石組成的水花。對方的結界更是像遭遇了海難的漁船,轟然下沈。
雪虎也不甘落後,猛地一甩鋼鏈般的長尾,大吼一聲。隨著這聲虎嘯,周圍樹木和大地上的積雪迅速騰起,在夜空中飛舞旋轉凝結成無數尖銳的冰淩。那猶如一支支利箭的冰淩,密密麻麻擊打在結界上,激起清脆的回音。
大地和冰雪的猛烈攻擊下,結界終於爆炸,化為無數飛散的碎片。
傭兵終於又重新出現在了我們眼前。除了他們的首領依然保持潰敗之前的鎮定,其餘的小兵全都瑟縮著,只顧小心翼翼舉起武器。
見此情景,克凱亞斯搖搖頭,在我耳邊清笑一聲。他也發現,眼前這批已被逼到絕境的獵物,顯然是再沒有勇氣賣命逃回老巢了。狼王輕輕一甩巨大的長尾,默許了雪漫山脈的守護者們為自己同伴報仇的殺心。
幾乎是同時邁開腳步,兩隻殺火四溢的野獸如決堤洪水般沖向仇敵。
雪虎的冰柱,熊戟獸的利爪,就像在夜色的森林中舞蹈的兩竄星光。不過這一次,參加表演的可不止他們倆。
在野獸的復仇戰中稍顯得突兀的槍聲響起,子彈以比野獸撲擊更快的速度鑽向敵人,裹著一擊必殺的奪命霸氣。氣流凝成的風刃在大地上滾動過去,在積雪上刻下深深的溝壑,仿佛一架切割生命的絞肉機。淡藍的光柱噴射而出,看似柔弱,但那突然閃現在漆黑夜裏無比詭異的亮光,就像一個宣告死亡的信號。
五重攻擊一齊鋪頭砸向傭兵,就讓你們好好體驗一下什麼才叫做真正的“為民除害”吧!
可沒想到在這命懸一刻的關頭,那傭兵首領還能異常鎮定地控制空氣中被攻擊所帶動的氣流,快速製造出一個由躁動的空氣凝聚而成的風結界。
為了保證結界有足夠的強度阻擋攻擊,為了讓自己保持體力在憤怒的野獸面前挨過更多的時間,他竟然做出了令人驚訝的決定——放棄同伴。
那些不幸站得離首領較遠的傭兵大概到死也沒有注意到,救命的結界就在他們身後充滿希望地升起,又在他們身後毫不留情地關閉。被首領放棄的他們,不得不以自己的血肉之軀,面對瘋狂的致命攻擊。到最後一刻,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這個傢夥……難道之前在面對火焰旋渦攻擊的時候,他原本做的也是這樣的打算?
這全力的一輪攻擊就讓傭兵幾乎全軍覆沒。面對躲在結界裏苟且偷生的剩下那個敵人,在不斷的進攻中越來越狂暴的熊戟獸嘲笑般的大吼一聲,沖向結界,想直接用自己的利爪撕破對方的防禦。
這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脅居然仍沒有讓首領亂了陣腳,他只是深吸一口氣,舉起弓弩,瞄準熊戟獸利刃保護下脆弱的前額。
一聲警告還在喉嚨裏沒來得及發出,猛地,天邊一道異常明亮的火光閃過,緊接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爆炸巨響,十倍於驚雷的威力。
突如其來的巨響折磨著每個人的神經,對於聽覺極佳的野獸來說更是痛苦。幾乎所有的動作都在那一瞬靜止。唯有獵人頭領舉起弓弩的手,扣動了扳機。
一聲同樣震耳欲聾的哀嘯,同時,龐大的巨獸之軀轟然倒地。他的額上,一支羽箭的尾仍在微微顫抖,撕裂傷口,迸射出如注的鮮血。
同伴的血腥味幾乎讓一旁的雪虎發狂。他怒吼著,跳起撲向來不及安裝羽箭的敵人。但過分的怒火讓他忽略了對方手中正凝聚著的指向自己的冰棱。
來不及警告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在雪虎飛撲的路徑上布下堅固的結界,擋住冰棱致命的鋒芒。雪虎驚吼一聲,硬生生撞在結界上。這一定很痛,但至少好過被活生生刺穿心肺。
雪虎終於從復仇的黑暗中離開,看清了自己和仇敵之間實力的差距。他稍稍偏過頭望瞭望倒在血泊中的熊戟獸,小心翼翼地後退,路過同伴身邊時,他猛地叼起比自己還要高大的巨獸,回到我們身邊。
雪漫山再也不允許失去任何同伴了。
他輕輕把熊戟獸放在我面前,一臉內疚。接著,他後退一步,默默地用冰雪製造出一堵防禦的牆。克凱亞斯見狀,也鼓動空氣,加固脆嫩的雪,而林川也換上一幅嚴陣以待的神情,緊張地握著獵槍。
只剩下一個敵人了。但是這一個……不是一般的難纏……
我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左手輕輕按在傷者的額頭上,右手緊緊握住冰冷的箭尾。
熊戟獸虛弱地擡眼看著我的動作。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圖,死死閉上雙眼。
羽箭從頭到尾都被血給浸成暗紅色,連同熊戟獸的整個腦袋。額頭上的傷口更是被箭尖的倒鉤刺得血肉模糊。
但整個拔箭的過程中,巨大的毅力支撐著他,從始至終甚至沒有一絲哀鳴。只有當羽箭和我的手都離開他的頭時,他才終於發出一聲輕吟。我正準備幫他治療傷口,卻仿佛聽到身後響起細微的撞擊聲——金屬的撞擊聲。
槍聲?怎麼可能,那個傭兵首領明明只帶著一把弩箭!怎麼可能會有槍聲!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想更多了,所有的同伴立即使出全身的力氣,再一次加固防禦的結界。
空氣和冰牆被撕裂的聲音瘋狂地響起,面前的結界上不斷散開湖面被擊碎的波濤。這個架勢,難道……
果然,透過被擊打成雪白色的風和冰組成的防禦結界,我看到了此刻最不願看到的景象——傭兵首領的身後,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個至少有十餘人的隊伍。在每一個人手裏握緊的槍,正狂暴地不斷發出比星辰還要耀眼的火光。
那麼多屠獵者,什麼時候到這裏的?這……
“孩子,我說你們也來得太晚了吧。”首領在來者加強加大的防禦結界裏搖頭晃腦,向身邊的人說道。
那人趕緊彎腰做出犯了錯請隨意處置的模樣,回答:“對不起讓您陷入危險,師傅。我們在路上安放炸藥時,不小心耽擱了太多時間。師傅您沒受傷吧。”
“哈哈,”看到自己的徒弟誠惶誠恐道歉的姿勢,首領顯得有些開心,“當然沒受傷。不過還是多虧了那些笨蛋獵人做炮灰。”
他果然是一開始就打算犧牲同伴保住自己的小命。真是……越怕死的人越該死!
見槍擊許久都無法破開野獸的防禦,也許是心疼買子彈的錢,傭兵首領一揚手停止了攻擊。
他抱肘捏著下巴,臉上突然泛起邪惡的微笑。他歪著頭對身旁的徒弟說:“不先把這些不怕死的畜生擺平,我們跨不過雪穀河。嘿,把你們的王牌拿出來吧,讓這些該死的傢夥也嘗嘗絕望是什麼滋味吧。”
這是……什麼意思?
他話音剛落,森林的某處爆發出一聲巨響。和熊戟獸被擊中時那聲詭異的狂暴驚雷一樣。
“那該死的到底是什麼?”克凱亞斯驚恐地轉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但立即愣住,連結界也跟著產生了強烈的波動。
那是……火光。
不遠處,東邊的森林正在燃燒。熾紅的火焰在無助的樹木之間漫延、跳躍、劈裂,猶如一條狂暴的巨龍,向天空炫耀自己的殘酷的模樣。原本寂靜的夜空已有一半被染成血的顏色。
火海的某處,一道金色的光一閃,頓時,可怕的爆響便從那裏炸開。暗紅色的煙幕升騰起來,不時閃爍地獄般的紅光。震耳欲聾的巨響迎面撲來,即使捂住雙耳也無濟於事。同時,空氣中還隱約傳來燒焦的氣味。
不用轉頭,我也可以感覺到,同伴們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他們都知道龍族天生的馭火能力。可是,看到如此駭人的森林大火,我也只得無可奈何地搖頭——太大了……
眼見對手的結界上開始泛起恐懼的波紋,剛才還堅硬無比的牆現在看起來卻仿佛用拳頭都可以擊穿,傭兵首領得意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沒錯,就這樣,就是這樣!燒吧,燒吧!把這片森林燒光!把這些害人精全部燒光!”
可惡,以為這樣就可以擊垮我們?也太小瞧你的對手了吧。
克凱亞斯和雪虎咆哮著用風支起一面面冰雪製成的刀刃,林川舉起獵槍扣動扳機,同時又一道藍光直指仇敵的腦門。但是這些攻擊,在對方強有力的防禦面前,渺小得可憐,只能激起一片脆弱的火光。
可惡,對方的防禦太強了……
但同時,被無助和恐懼填充,我們的防禦卻……
一聲槍響,子彈輕易擊碎防禦,結界無力地散成無數雪的花瓣。
“別打得太狠了,要知道這幾隻可都是頭頭角色,他們的毛皮價值連城呢。”傭兵首領幾乎是打著呵欠告誡徒弟們,退入人群中眯著眼睛指導徒弟如何才能得到一個不被子彈破壞得太嚴重的標本。
太噁心了……子彈從我臉頰邊劃過,但我連躲都不想躲。
“哎呦,中間那只不是獸族吧,看起來好贊,別把皮子弄出洞洞來了,悠著點打啊。”
“太可惡了,哪有跳那麼快的老虎,打都不好打,我說師傅,我們乾脆直接掃射算了!”
“哈哈,瞧那個,那邊有個人,你打他,你看他跳起來的樣子多有趣。”
屠獵者“開玩笑”般的笑聲點燃了我最後一條引線。仇恨就像決堤的海水,瞬間包裹了我。我只感覺到血不斷往頭湧所造成的眩暈。
一瞬間,不久前森林裏發生過的所有悲慘事件一一浮現在我的腦海——受傷的雪虎,濃煙後的山洞,漫塔瑞拉的哀鳴,滿屋的獸皮,東邊森林的屠殺,黑夜裏的安魂曲,以及悲哀的遷徙……
雪漫山,我一定會替你報仇。
仿佛是對仇恨的鼓勵,身後的火海中又爆炸出一聲雷鳴。
“讓開!”我肯定是極為粗暴地吼出這句話的。同伴們一瞬間楞住,轉過身來,想弄清楚我怒吼的對象到底是他們還是敵人。
“讓開!”現在的我完全沒有耐心去看清他們眼中的詫異和不解,再次吼道。只是這次聲音稍低,但多了些威嚴和斬釘截鐵的意味。
出於信任和背水一戰的決心,同伴們很快退到一邊,在戰場之中為我空出一條連接敵人的直線。
見狀,首領不解地歪頭,仍然一臉勝券在握的殘酷笑容。而他的徒弟們,則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手陣型的變化,只顧用黑洞洞的槍口追逐野獸跳開的路徑。
炸藥已經引爆,殺戮機器,你們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最慘重的代價!
龍型的我狠狠地怒吼,但這居然仍沒有引起他們過多的注意。直到一團金色的火焰在我嘴裏閃耀出一絲血紅的光芒時,他們才意識到不妙。
“無視防禦的死亡光線?不,這怎麼可能!”首領的臉上這時才終於露出無比的驚慌,立即指揮徒弟們加強防禦。還想賭一把嗎?
現在,一切的補救已經晚了。
紫金色火舌般的光束從我口中湧出,直直撞擊在對方依然在不斷加強的防禦結界上。剛一接觸到目標,光束立即像水一樣散開,在結界上彌漫,很快把整個半球形的結界完全包裹。很快,所有的敵人都被隱藏在越來越盛的紫金色光芒中,不見了最後一絲身影。
更可怕的事緊接著發生。閃爍著金色光芒的大火球迅速收縮,其下立即傳出一陣陣慘絕人寰的尖叫和結界被生生壓碎的脆響。現在,任何遲來的防禦都無力阻止火球凝聚成一個只有腦袋大小的金球。幾乎是在凝聚到最小的同時,火球爆炸。
刺眼的金光,震耳的巨響,巨大能量激起的疾風,一起迎面席捲而來。在同伴們重新張開的三層結界阻礙下,勢如破竹的死亡氣息竟仍毫無阻擋地直沖過來,逼得同伴們不得不後退。
慢慢地,一切的混亂終於消散,空地上又重回夜晚的平靜。這時,眼前已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影。他們都已化為了塵埃,或者連灰燼都沒有剩下,如同東邊森林中那些無辜的樹木一樣。
“天啊,你……”過了好一會兒,克凱亞斯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緩緩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感歎。
我正想用最豪放的姿態回敬他,突然的眩暈刺得我不禁四肢一軟,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喂,沒事吧,怎麼了?”他立即跑到我身邊,不停將他那碩大的頭顱在我鼻子前湊來湊去。可惜,我的雙眼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他的眼睛裏更多的到底是焦慮還是擔憂了。
這就是引爆自己的後果嗎?我不禁暗暗苦笑。那個從家族的收藏裏學來的魔法,果然還是強大地遠遠超過了我現在的能力啊……
可惡,真是玩火自焚……
我幾乎是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重新站起來,但強烈的虛脫再一次將我重重拉倒。這一摔,幾乎所有的力量都沒有了。
身邊仿佛又傳來同伴關切的呼喚,但那聲音太微弱了,要分辨實在是太難了。真是的……說話就不能再大聲一點嗎……
突然,我終於聽到了聲音。滾滾的轟鳴傳進我的雙耳,刺得腦袋不禁跟著“嗡嗡”直響。不是說話聲,那是什麼聲音?
我極力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引出同伴仰頭望天的姿勢。天空?目光繼續上移,移至被火光映照成血紅的天空。
那裏,仿佛有厚厚的雲層在翻轉、融合、旋轉,不停地翻轉、融合、旋轉……大片烏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被其下的火海映照出鬼魅般詭異的色彩。
這是……暴風雨嗎?
很快,第一滴雨砸落,在乾燥的大地上留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印記。緊接著,更多的雨點落了下來。冰雹般的雨點,砸在身上,猶如被岩石擊中。不過現在,和虛脫比起來,痛苦對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了啊……
雨越下越大,很快,森林各處都傳出樹木與大地的呻吟。
火海上空的雨,被烈焰照亮,無一例外地染上了血紅的顏色。
這是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在我眼中刻下的最後的一個畫面——一場血雨。就像被屠殺的獸族,在烏雲上空,灑下自己的鮮血,挽救森林。
第七章 雪狼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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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沈沈醒來時,暴風雨已經停了。
我一邊使勁揉著還隱隱作痛的腦袋,一邊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腹部莫名其妙的突然刺痛差點讓我又躺回去。躺著?什麼時候已經變回羽神的樣子了嗎?
“我說你也太可怕了吧……”克凱亞斯?羽月碩大的頭顱猛地如幽靈般毫無聲息地跳到我面前,嚇得我立即豎起尾巴。
“喂,我……”見把我嚇成這樣子,他一副很受傷的表情,又很快恢復正常,用前爪指著我的肚子,疑惑地吐吐舌頭,“你中槍了都沒感覺嗎?”
又被子彈打了?我低下頭望向自己的腹部。那裏現在已經被草藥和樹藤包紮好了,輕輕一動確實有和右肩的槍傷相似的刺痛。
真是的,竟然又被打中了……不過那時,根本就沒有中槍的感覺啊,甚至,連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似的……
見我沒有答話,克凱亞斯只好繼續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可怕了……呼,就那麼一瞬間啊,現在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真的,還好我們不是敵人……永遠不要成為敵人啊。”
雖然是終於從昏迷中清醒了,但我仍不斷感到一陣陣虛弱。只好側過身靠在克凱亞斯毛茸茸的身上,稍事休息。
做了個深呼吸之後,我才接上他的話:“放心吧,永遠也不會成為敵人的。只要聯盟還在,就永遠不會……自然種族聯盟永遠會存在的。”最後一句,算是我,這個剛經歷了內戰的龍族的新任年輕領袖,對他的保證吧。我相信我不會食言的。
“但是……”他歪著頭放下耳朵,顯然又開始回想不久前那動人心魄的一幕,“你也太亂來了,居然用那種魔法。然後就這樣昏睡三天三夜,想嚇死我們嗎?”
可是在那種情況下,我還能有什麼選擇?
等等,他說什麼?“三天三夜”?
我擡起頭望向天空,烏雲早已散去,久違的燦爛陽光照得我一時睜不開眼睛。而我的周圍,這東邊的雪漫森林,已有三分之一被夷為了平地,目所能及的只有焦黑的樹木和殘枝。一切都是那麼平靜,帶著肅殺的氣息。
整個清澈的天空、清澈的森林仿佛都在宣佈屠獵結束的消息。
看來,離最後的決戰,果然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啊。
我用手支撐在他臥下身軀的脊背上,努力想要站起來,但失敗了。
“我說你,別再亂動了,你當三天三夜是睡一覺那麼輕鬆啊。”他直接擡起前爪按住我的肩,像是在教訓小孩一樣歎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餓了,所以給我乖一點不要亂動。”
餓了嗎?雖然之前並沒有太大感覺,但當看到林川手捧著大堆的水果出現在視野裏時,我想我的確是餓了。
“狼王陛下,虎王已經送巨獸王到北邊去了。”林川就像做彙報一樣對克凱亞斯尊敬地說道。當他再走近點,才像突然發現什麼似的叫道:“啊,赫羽帝,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啊!狼王陛下真是料事如神,我還奇怪為什麼要我多采些水果呢。”
喂,不要再繼續對那個除了體型什麼都沒有的傢夥使用敬稱好嗎……還有,居然現在才看到我,難道我就那麼小,那麼容易被這個只有碩大體型的巨狼掩蓋地嚴嚴實實嗎?
他完全沒有理會我眼裏的“怨氣”,徑直小跑過來,將水果放在我前面。“快點吃吧,剛采的新鮮水果呢,千萬別客氣。”他跪坐在地上,那模樣活像一條狗。
我當然不會客氣,立即開動起來。
等吃飽了恢復了一些力氣,我才終於能自己站起來,靠在樹上。
“這森林,不知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恢復到原本的模樣。”林川呆呆望著不遠處幾乎被一片黑色籠罩的荒地,仿佛是用了許多力氣才開口。
那被大火肆虐過的土地,要恢復如初,需要多久?也許十年,一百年,或者一千年?但無論花費多久,它遲早有一天會重新成為鬱鬱蔥蔥的森林。
但另一樣東西,卻永遠也無法回來了。
克凱亞斯?羽月靜靜環視著遠處的森林,接著,他一仰頭,發出這幾天我所聽到最為悲愴的嗥鳴。悠長的狼嗥乘著風,傳遍了整個雪漫山脈。很快,遙遠的北方森林中,隱隱約約傳出倖存者的悲鳴。
安息吧,雪漫山雪狼……
我閉上眼睛,默默在心裏祈禱。尾巴不自覺地不斷在附近的地面上敲打。尾下一陣突然的空虛感刺得我立即跳開。緊接著,在一陣燒焦的斷枝滑落的磨擦聲之後,剛才尾巴敲打的位置,剛看起來還無比結實的地面已露出了一張吞噬生命的嘴。
陷阱!我不禁心裏再一沈。不知道屠獵過後,還有多少這樣的“遺物”散落在森林各處,時不時向受害者提醒這場慘劇。人類也只會給森林留下這樣的“禮物”吧……
正準備離開,陷阱裏竟仿佛傳出輕聲的嗚咽。
難道還有動物被困在那裏面?
我趕緊俯下身向裏張望,只見一個毛皮已被碳灰染成黑色的小生靈,正擡著還沒有睜開只是一道縫的眼睛,拖著皮包骨頭的身軀,在陷阱底部不安而恐懼地輕輕哭泣。
這是……狼?
注意到我的怪異舉動,克凱亞斯和林川也趕緊湊過來,俯下身,讓不知被困了多久的幼狼重新回到藍天之下。
清理掉小傢夥身上的碳灰之後,我只感覺腦海猛地浮現了三個字——“不可能!”
這條幼狼,披著一身淡紫色的毛皮。
“這……”克凱亞斯顯然也同我一樣,驚訝得發不出聲音。
小傢夥大概是突然感到附近出現了好幾股陌生的氣味,躺在地上驚慌地四肢亂蹬。我趕緊蹲下一把將他抱住,才沒讓他又重新自己把自己折騰回井底。
像是終於感覺到了溫暖,幼狼興奮地張大嘴仰向天空,揚出一聲稚嫩的狼的嗥音——這也許是屬於最後一條雪漫山雪狼悲涼而孤獨的聲音。
(完)
請不要在意最後主角開挂
那孩子經常做這種事情的(炸飛——
哦對了,所謂“屠獵者”和“獵人”之間的差別
就和我們所說的“盜獵者、偷獵者”和“獵人”的差別一樣
最後感謝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