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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的欺矇與詐騙──馬克斯.霍克海默的「啟蒙詐騙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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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破報《閱讀左派》
網址:http://pots.tw/node/1348
Posted in 復刊456期 | 宋國誠專欄 由 王婉嘉 在 週四, 2007-04-19 16:03 提供

文/宋國誠(文化評論家)
一如啟蒙的欺騙性,「文化工業」(註1)是資本主義的止痛藥和精神的麻醉劑。霍克海默把憭?u業稱為「作為大眾欺騙的啟蒙」,所謂「大眾欺騙」(Mass Deception)是指以「人為製造的現實」來取代(或忘卻)「真正的現實」,它導致了人們被迫接受「人造現實」而失去(或麻痺)對「真實現實」的反省。文化工業以「大眾滿足」來消解大眾的藝術潛能和個別差異,以大眾消費為名掩飾對大眾的心理操縱,這裏所謂的操縱是指「真實性的取消」和「個性化的抹平」。文化工業宣稱給予大眾知識和啟發,實際上是透過取消知識性的深思來灌輸人云亦云的淺談,透過取消批判的反思來塑造大眾逆來順受、俯首聽命的習慣。

「文化─技術」同一性

「文化工業」是指以計劃生產方式,將文化創作當作「商品」而加以大量複製和大量消費的模式。在文化工業的各個部門裏,文化商品是依照生產計劃和市場利潤,為了提供大眾「平面化消費」而被制造出來的。所謂「計劃生產方式」就是一種標準化的批量生產,在這種「分工∕量產」體制下,是文化商品的計劃生產模式決定了大眾的消費性質,而不是大眾的愛好決定文化的創作。人們吃著由大型食品公司設計的、同樣大小和重量的漢堡,穿戴著由名牌設計師設計出來的、一窩蜂的流行服飾……。文化工業其實又隸屬在社會「經濟-技術」體系之下,文化工業不過是這一巨大體系下的分工部門。但無論作為社會分工的一部分或是文化工業內〞漱壑u,個別部門之間的有很大的相互類似性。文化工業被緊密的組合在整個「經濟-技術」的運作系統中,並服從於這個運作系統。

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指出,現代社會學家普遍認為,隨著科技的高度發展和社會的分化與專業化,當代文化景觀已經遭到科技的嚴重支解,以致形成破碎狀態。實際上,文化並沒有被現代科技所支解,正好相反,當代文化被科技與生產體制所同化。文化生產與技術開發出現前所未有的共生性與同一性,並且表現出對科技的高度順從:
現在,文化商品被貼上同樣的一張郵票被寄出。無論是電影、廣播或雜誌,它們將生活的每一部分,統一成一種單一系統,即使是「政治反對中的美學活動」(aesthetic activities of political opposite),也對這種鐵一般的單一體系表現出「激情式的服從」(enthusiastic obedience)。......文化工業體系,猷如一座照亮每一個角落的巨大燈塔,映照出無遠弗屆的生產計劃,伸展出好像脫了韁的娛樂企業。在當代,在黝黑的舊屋、破落的地產和了無生機的城市廢墟上,新興文化工業也能急速擴張、一枝獨秀(註2)。

這種「文化-技術」同一性」首先表現在城市的建築景觀上。一方面,豪宅與破屋在城市中參差並列,這是貧富差距最具體的視覺佐證。但另一方面人們住在坪數相同的「集體屋」(公寓)裏,蹲在造型相同的馬桶上。城市居住計劃從「衛生住所」的角度,將每一個人設定為獨立的單位(每一個人擁有一定的衛生空間),使所有人的生活形式一體化,從人們屈從於「資本規劃」的絕對權力。城市居所一體化,方便於使人一方面是生產者,一方面又是消費者,把勞動世界與休閒世界合而為一,這種「小宇宙」與「大宇宙」的同一性,提供了一種呆滯性的認知模式:人們失去了對總體和特殊的差別性認知。

大眾弱智化

當代文化工業的典型代表是電影。霍克海默把電影比喻為一種「過濾器」(filter),整個世界的圖像是通過這種過濾器而獲得塑造的。電影是「過去經驗的再生產」,電影和人們的舊有經驗越密切,人們對電影產生的錯覺就越大。人們將電影的情節直接等同於生活,甚至認為電影是現實生活的記錄或延伸。其結果是,人們以電影中人為製作的現實來代替社會現實,從而失去一切主觀的想像和創造力。

於是,在文化工業社會裏,真實生活和電影世界沒有什麼區別。由於電影具有攫取觀眾全部想像的能力,觀眾根本無法在電影的架構內作出真正的回應,甚至將電影等同於現實。於是,觀眾越是受到電影所展示的世界、想像、姿態和語言的吸引,就越不能也不需以自己的方式去瞭解這個世界。

娛樂消遣是文化工業的最普遍樣式。然而霍克海默對文化工業的「消遣性」提出了深度的質疑。實際上,消遣娛樂文化不過是晚期資本主義「勞動的延長」而不是快感的享受。娛樂是一種對權力之默從的回音,一種施加在幸福之上的迷幻煙霧。娛樂消遣最徹底形式是卡通,然而卡通透過對權威嘻笑打罵式的嘲弄或打擊,轉移了人們對權威的認識,模糊了權威對人的真正壓制。這就像電影中對權威人物的嘲弄,而嘲弄本身不過是人們生活壓抑的避難所。電影中的色情場面也一樣,它以刺激人們的欲望來塑造一種不能兌現的願望。就像愛情悲劇使人們對悲劇的現實感到無力,偶像崇拜使人們深知自己只能是崇拜偶像的普通人一樣,人們在歡笑、激情和感傷之中養成了宿命的思想,在戲虐中被騙取了不只是歡笑所能概括的真正幸福,在無力感之中被消解了不只是感嘆所能描述的醜惡現實:
娛樂意味著同意。然而,這種同意,只有在人們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感覺、麻木的放棄所有的積極作為、無意義,以社會給出的限制來反思社會,從而與社會過程的總體性完全隔絕之後才會出現。娛樂意味著不要思考,以便逃避顯然可見的苦難。娛樂以無能為力為基礎,但它不是逃避惡劣的現實,而是逃避反抗惡劣現實的思想。娛樂承諾一種解放的自由,但卻是擺脫自由思想的解放,而不是擺脫醜惡現實的解放(註3)。

欺騙的快感

最後,文化工業的欺騙性完成於塑造出無個性的順從主義和瘋狂的模仿行為,粉絲現象(Fans Club)和追星文化就是例證,網路上的「華仔天地」、日本「傑尼斯家族」、「相約F4」、「杰倫中文網」,乃至中國蘭州女歌迷楊麗娟狂追港星劉德華導致家破人亡事件,都是文化工業的傑作。人們認為只要跟隨傑出人物的領導就是幸福,以為整型像某個偶像明星就是時髦,這就是「現代奴性」的表現。文化工業提供「欺騙的快感」,它不僅僅是一種娛樂消遣物品的制作部門,更是一種意識形態。但文化工業不是一種「承諾性的意識形態」(promised ideology),它不對生活本身作出有意義的解釋。「空洞無物」(The Emptier)是這個意識形態的特徵,但雖然它是空洞無物的,卻是現代社會最強而有力的統治工具。

註1:「文化工業」與「大眾文化」(Mass Culture)有著嚴格的區分。霍克海默所批判的「文化工業」,與群眾自發創造的、體現人類自然生活之本性的「民俗文化」、「自然文化」或「民間文化」,是完全不相同的。
註2:Horkheimer & Adorno, Dialectic of Enlightenment, translated by John Cumming, New York: The Continuum, 1972, p. 120
註3:Horkheimer & Adorno, Dialectic of Enlightenment, p.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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