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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構經濟增長的迷思─赫爾曼.戴利的「穩態經濟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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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 2008-02-29 04:54 PM 發佈 (394 查看)
來源:破報《閱讀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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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in 復刊497期 | 宋國誠專欄 由 王婉嘉 在 週五, 2008-02-01 16:47 提供
文/宋國誠(文化評論家)
自「綠色經濟」(Green Economics)受到重視以來,人們習慣把「可持續發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簡單地等同於「環保」,並把環保視為個人的品德與修為的產物。政府部門往往把環保和經濟發展視為「兩難」,認為最好的經濟政策是「兼顧環保的增長」。實際上,個人修為只是對生存環境善良但淺層的認知,它無法在整體上支撐一個永續發展的環境;而在增長掛帥的政策下,環保根本無法被兼顧!赫爾曼.戴利(Herman Daly)的「穩態經濟學」(steady-state economics),是一系列具有革命性解惑的思想,它糾正了人們對環保的淺層認知,也廓清了經濟學對「增長」(growth)的偏執與盲信。
淨空世界vs 滿載世界
隨著人類無節制的開發和對自然資源的濫用,人間淨土已經所剩不多。在「滿載世界中的經濟」(Economics in a Full World)一文中(註1),戴利指出,經濟系統和生態系統之間的關係已經出現巨大的逆轉,當前的世界已經從「淨空的世界」(an empty world)轉變成「滿載的世界」(a full world)。當經濟系統的消耗小於生態系統的承載能力時,世界是一個淨空的世界,如今經濟系統以「率土之濱,莫不開發」的姿態,把土地、礦產、森林、河流、海洋統統納入它的汲取和開發之下,世界就變成了「滿載的世界」。當今世界已經難以找到尚未遭到經濟系統染指的地區,經濟觸角已經伸入世界每一個角落。戴利指出,今日已經進入人造資本(man-made capital)受制於自然資源的時代,這就好像魚和漁船的關係,在「淨空的世界」中,河裏的魚是無限的,缺少的是漁船,但是在「滿載的世界」中,漁船已經過多,缺少的是河裏的魚(如圖一)。
戴利將人類消費比喻為「沙漏」(hourglasss),並將自然系統與經濟系統的關係通過「太陽能沙漏」(圖二左)和「地球資源沙漏」(圖二右)作對比。依據熱力學「物質∕能量守恆定律」,沙漏中的沙量是一定的,既不增加也不減少。兩座沙漏的上半部可以視為「低熵存量」,下半部則是「高熵積量」;在地質時代,太陽能流入底部的數量是有限的,它形成了低熵物質∕能量的地球資源狀態。由於太陽能流入地球的速率是固定的,其可利用率不是人類可以決定的(人類不可能生產或製造第二個地球或增加太陽能的能量),但是地球資源是我們可以選擇的速率加以利用的(人們可以鑿開中間的細管來使用地球資源);於是兩個沙漏之間的關係就像生態系統與經濟系統的關係,它呈現一種矛盾狀態:我們不可能提前開采明日的陽光供今日使用,但是我們可以過度開采後代子孫的地球資源供當代人使用。生態資源(太陽能)是無限的但無法過度使用,地球資源是有限的卻可無限使用,關鍵就在於人類對資源的使用率。一旦人類過度使用地球資源,而地球資源又受制於生態資源(太陽能)的有限性,這就會形成一種「高熵化」,最終,一種「非持續性」(unsustainable)的增長就會毀滅人類自身。
「淨空世界∕滿載世界」的對比:自然系統與經濟系統的辯證關係,是戴利思想的出發點,前者由物理生物因素所構成,後者依技術與勞動條件而演進。在戴利看來,經濟系統作為自然系統的「子系統」,它無可避免的服從三項生態規律,一是兩者的關係不是互補或替代,而是一種「互消狀態」,一種互為消長、你失我得的關係;二是自然系統的總體規模是有限的,人類不可能運用經濟系統去複製另一個自然系統;三是經濟系統依賴於一種「流量」-從低熵輸入源到高熵廢物輸出-而受到自然系統制約。實際上,人類作為「自我維存」(self surving being)的物種,在目睹從「低熵」到「高熵」所出現的現實危害時,還會對經濟系統作出社會倫理性的限制,它包括限制以地理和生態資源為代價的增長欲望;限制對其他物種生息繁衍權利的剝奪;限制犧牲集體利益而放任個人私利,限制技術統治主義的獨斷與專制等等。
穩態經濟學
人們目前熟知的「可持續發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這一名詞,其前身稱為「穩態經濟」(steady-state economics),這是由戴利提出的。戴利將「穩態經濟」(SSE)定義為:「一種使人口與人工製品通過低比率之維繫流量 (low rates of maintenance “throughput”)以滿足一定水平之欲望與滿足的經濟系統」,這裏所謂「流量」是一個內涵熱力學定律與「熵」(entropy)概念的物理學概念,它概括「從初始的生產(從環境中汲取低熵進行耗損)到消費階段(排出高熵性廢料與異物之環境污染)」的整個流程(註2)。儘管「穩態經濟」甫經提出,就使戴利陷入至今未息的論戰之中,但「可持續發展」已成為聯合國的「環境憲章」,戴利的生態經濟學也已顛覆了「增長」(growth)掛帥的主流經濟學,成為「另類主流」。
在《穩態經濟學》一書中,戴利一一指陳並反駁主流經濟學的科技神話與「增長癖」(growthmania)。所謂「增長癖」就是把經濟增長-物質生產在數量上的增加-視為治療百病的萬靈丹,視為社會發展至高的目標。戴利把這種偏執性觀念毫不客氣地稱為「增長謬論的教義」(catechism of frowth fallacies),它包括認為經濟增長有助於國家處理環境污染;「涓流理論」(trickle-down),亦即經濟增長將有助於窮人;資本外溢效是無限的;只要技術跟進等級式經濟增長就可以持續;市場可以調節資源配置;技術足以修正短缺;乃至所謂「越多越好」(more is better);人類對環境依賴已經降低;零增長將是毀滅性的……等等。戴利指出,每一定比率的GNP的增長確實會使人們更富裕,但這種假設只有在不考慮成本與代價時才能成立。一旦將成本-特別是生態成本-被考慮進來,GNP的增加往往帶來更大的貧窮(註3)。如果人們認為可以通過「回收」或「資源再生」就可以解決問題,那就錯了,因為回收固然可以實現局部性的「熵循環」,但對於生態系統來說卻意味著投入更多的低熵資源並以更大的低熵損失作為代價。
於是,戴利果斷地提出了「零增長」的概念,這在新古典經濟學占統治地位的時代是駭人聽聞的。實際上,零增長(zero growth)並不是「無發展」。「穩態經濟」不是追求數量的增加而是質量的改進,而是不再通過消耗性的增長來實現穩定均衡的發展。「零增長」往往給人一種誤解,以為社會的演進陷入停格狀態,實際上,穩態經濟並不是指「流量」的恆定,而是指流量本身必須在生態承載的能力之內;零增長也不是指欲望中止或技術停滯,它實際上是通過改善新陳代謝系統而建立的「地球護理學」:即使人類難免一死(一切生命體都無法免於能量耗盡),穩態經濟尋求的是自然死亡,而不是在狂熱的「增長腫瘤」下突然暴斃。(待續)
註1:http://www.publicpolicy.umd.edu/faculty/daly/sciam-Daly5%20copy%201.pdf
註2:Herman Daly, Steady-State Economics: Second Edition with New Essays, Washington, D.C. Island Press, 1991, p. 17
註3:Steady-State Economics: Second Edition with New Essays, p. 100